*
“砰!”
一声枪/响在伦敦的郊外响起,惊起一树飞鸟,卷起一地落羽。
伊丽莎白握着枪的手纹丝不动,充满硝烟气的烟雾散去,露出迷雾后弹/孔狰狞的枪靶,每一个弹孔都距离靶心仅一步之遥。
见此情形,她沉闷地深吸一口气,但尚且残留着硝烟的刺鼻空气在肺里凝固了,无法到达肺的底部,就又被吐了出来。
一双手从她背后环绕住她,覆盖薄茧的修长双手坚定、有力,稳稳地托起她的手腕,包裹住她的手背,带着她扣动扳机。
“砰!”
最后一枪,终于射/中靶心。
伊丽莎白收起手/枪,拆出已经清空的弹/匣。金属部件碰撞摩擦的声音有几分粗暴,显示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伊莱莎,你今天有心事。”
艾琳的声音从她背后的头顶传来,声音褪去被名利场浸透了虚伪狡诈的甜蜜,只剩清朗。
她收回手,从伊丽莎白的身后走到身侧,斜眼观察伊丽莎白。
“嗯。”伊丽莎白承认了,“回去吧。”
就算继续练习下去,以今日的状态,也不过是浪费子弹。
走在熟悉的回到办公室的路上,伊丽莎白被匆忙赶来的琼撞个正着,后面跟着腿脚不利索的梅。
“伊丽莎白小姐!”琼风风火火地跑来,被身后的梅出言提醒后压低了声音,抓住伊丽莎白,低声道,“玛蒂娜小姐的父亲要回伦敦了?这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因为他病得快死了?那大小姐怎么办?”
伊丽莎白不免错愕:“怎么你们也知道这事……”
反应过来,她才终于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不仅暴露了情绪,还暴露了信息,这实在不应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了,幸好她今日面对的是极度信任她的琼和梅,还有与她心意相通的艾琳。
“今日的报纸报道了。”
梅终于跟了上来,微微喘气,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展开,递交给伊丽莎白,指着上面耸人听闻的单词:“看。”
“德文郡公爵即将回到伦敦,疑似不久于人世;卡文迪许的继承战争即将打响?”
伊丽莎白快速浏览过这篇“用心良苦”措辞的报道,迅速整理好表情和情绪,重新成为那个众人信赖的领导者:“玛蒂娜小姐确实正在着手将公爵接回伦敦,但不是因为他的病情,你们不必惊慌,公爵没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视面前两位受她信任的下属,面上带了几分坚定与严厉:“就算公爵逝世,玛蒂娜小姐对于她在伦敦的财产的所有权也不容动摇,不会影响到我们。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玛蒂娜小姐失去了她在德文郡的祖产以及贵族头衔,我们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更需要我们担起重任来,绝不能有危言耸听的传言动摇人心。”
“是,伊丽莎白小姐。”琼干脆利落地应答。
梅终于喘匀了气,听到伊丽莎白的话,微微挺直脊背:“我们会去做好舆情管控的,不会让大家感到恐慌。”
伊丽莎白颔首。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伊丽莎白终于忍不住将那口气泄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疲惫。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艾琳则并不担忧。她将手按在伊丽莎白肩上,企图将某种稳定的力量转递给伊丽莎白。
“不能这样想。”她说,“这说明大小姐正在做充分的准备,从各方面消弭他人对她继承权的威胁。”
伊丽莎白抬起手,握住艾琳按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眉头也跟着拧紧:“不,这恰恰说明玛蒂娜小姐的危机感已经到达了顶点,也许马上就要有新的变故了。”
新的变故。
她神色一变,焦虑从她的脸上已然褪去,只剩下透着坚定的狠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将追随玛蒂娜小姐,哪怕让我付出生命,我也绝不回到那种没有尊严的生活。”
艾琳侧头观察伊丽莎白。
这就是大小姐的魅力。她培养这些女人的能力和野心,让她们手握权力,让她们重新拥有尊严。如果让这样一群人回到从前那种虜隶般的生活,她们宁可去死。即使将来哪日玛蒂娜小姐失败了,甚至死了,这些人也依旧会继承她的遗志,抗争下去。
她也是。
于是艾琳微笑起来,握住伊丽莎白的手:
“我会和你一起。”
*
卡文迪许公爵即将返回伦敦的消息“不胫而走”。
《德文郡公爵即将回到伦敦,疑似不久于人世;卡文迪许的继承战争即将打响?》
卡文迪许府,玛蒂娜冷笑着将今日的泰晤士报撕扯下来,揉成一团,掷于地面。
“米尔沃顿这是警告我呢。”
当日的那一枪,打断了米尔沃顿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威胁,也彻底击碎了他对玛蒂娜的最后一丝忠诚。强烈的恨意从报纸的单词中跳出来,叫嚣着试图引起玛蒂娜的注意。
这种舆论无法将玛蒂娜击溃。“卡文迪许公爵”不日抵达伦敦,届时如霍华德公爵夫人等一系列德高望重的贵族都会前往探视。
至于所谓的“卡文迪许公爵”已死的消息,那更是无稽之谈,米尔沃顿无从证明其真实性,他到底该从何寻找证据?
当年那个夜袭公爵府却意外导致火灾、因此被烧成焦炭的“小贼”的尸检报告?就凭当时的法医技术?
还是找证据证明如今的“卡文迪许公爵”并非她的亲生父亲,或是证明并非当初的公爵?就凭如今的科技水平?
别开玩笑了。
只要她还在,就没人能够证明。
米尔沃顿做这种事,只是单纯为了恶心她,也为了警告她——
她必须保住他的命。
也就是说,米尔沃顿认为自己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管是因为数次拿卡文迪许公爵的事情恶心她,还是因为查到莫里亚蒂是犯罪卿。
“大小姐,有您的信件。”
玛丽安取来一封带着香气的信件。一划开火漆封,价格高昂、质地滑腻的信纸就从信封里掉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浓郁到让人作呕的香气。
“尊敬的卡文迪许小姐,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冗阅读我的信件。我是来自北威尔士的温恩男爵,也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表姐。我的曾祖母与您的曾祖父是兄妹。根据家谱,我应该是您现如今除卡文迪许公爵外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了。听闻卡文迪许公爵身染重疾、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噩耗,深感痛心。然而即便痛心,也不得不早做打算。听闻您年少时利用卡文迪许家族于德文郡的祖产,依靠那片广袤的土地,创建并积累下了可观的财富,为德文郡带来欣欣向荣之态,并使家族再付荣光。想必您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可惜依照法律,一旦卡文迪许公爵逝世,那片土地的所有权将不再属于您,为此我深表遗憾。我深知您的曾祖父有不只一个姐妹,我的曾祖母的曾孙子也不只我一人,我只是众多继承者中的一个候选。但我敢保证,我是其中最真诚的。我知道您经营那片价值连城的祖产的不易,也在此向您保证,若日后我成为了那个继承者,您依旧可以继续使用那片土地,我只以最低的价格将它租给您。
我恳请您同意与我会见,我将尽快来到伦敦,以尽卡文迪许家族后代的责任。
您忠诚的,
卢埃林·格伦道尔·温恩男爵”
玛蒂娜冷笑一声:“真有意思,一封来自威尔士的信和来自伦敦本地的报道竟然能够同一天送到我手上。”
——米尔沃顿。
玛蒂娜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
除了他,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给她添堵。
她攥紧拳头又放下,没有将这封信投入火中或撕碎,而是递给了玛丽安。
女仆接过这封信,信纸无火自燃,灰烬从四角向中心蔓延,只剩下“候选人之一”的亲笔签名。她将这张亲笔签名收好,非人的金色眼眸与那双冰冷如宝石的松石绿色的眼眸无声对视。
“好好招待他。”
玛蒂娜说。
她低下头,从抽屉里扯出一张信纸,给男爵回信:
“随时恭候。”
“是。”
恶魔将她狰狞的面目与嗜血的本性藏在女仆恭谨的皮囊下,温声回答。
*
卡文迪许家族祖产的继承候选人之一,北威尔士的温恩男爵造访伦敦,与卡文迪许小姐进行了亲切会面,双方就继承权的问题展开深度磋商。
比起玛蒂娜,霍华德公爵夫人玛蒂尔达才是最为这个消息而担忧的。
又一次社交舞会上,她以完美无瑕的礼节掩饰了自己的强颜欢笑,向这两个处于舆论中心的人表示欢迎。
春风得意的温恩男爵立刻近乎谄媚地向玛蒂尔达这位传说中的“公爵夫人”表示感谢,尽可能地掏出腹内所有溢美之词赞美宴厅的布置、乐曲的选择、精美绝伦的舞裙,以及她本人的地位与容貌,直到“高贵的公爵夫人”的笑脸都快维持不下去。
终于将这位“继承者候选人之一”推进男士的社交场中,玛蒂尔达将一入场就头脑放空的玛蒂娜拉了过去。
“你不仅会见了他,还和他出现在同一舞会上?”玛蒂尔达揽住玛蒂娜的肩膀,让这位高大的年轻女士低头,方便自己凑在她耳边低声交谈,“你疯了吗?”
玛蒂娜则表示出无所谓的态度,目光在舞厅上空扫了一圈,扫过熙熙攘攘颜色各异的人头,又收回来,淡淡道:“我又没承认他是继承人。”
“可是你也没明确回绝他,这就是默认,默认了继承候选人的存在。只要有这一个例子,所有曾经和卡文迪许家族沾亲带故的人都会试图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最后半句话玛蒂尔达几乎就差揪着玛蒂娜的耳朵低吼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哦。”玛蒂娜明显走神了,“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公爵的女儿的曾孙有限定继承权,而公爵的女儿却没有吗?”
玛蒂尔达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道。
英国的继承法一向混乱,甚至有些土地还保留着中世纪的规则。她只知道,诺福克公爵同样有一片价值可观的祖产,她的女儿们既无法继承那片广袤的土地与在这之上建造的宏伟庄园,也无法继承爵位。她们无法继承的财产,比玛蒂娜无法继承那份财产价值更高,甚至包括她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宅邸。
玛蒂娜从玛蒂尔达的臂弯里轻松钻了出来:“你知道那位‘one of’先生和我说了什么吗?”
玛蒂尔达嘴角抽搐了一下。
从这个绰号背后的嘲讽意味来看,玛蒂娜显然并非如她表现的那样无所谓。
玛蒂娜的记忆回到温恩男爵与她会面的那天。
她的书房里,这个年轻的蠢货顶着一头新烫好的、堆得高高的卷发,身上的衬衫、领结、花边都浆得僵硬,拧出最时新的造型,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香水扑鼻而来。他谦卑恭谨又自命不凡、大放厥词,自信地将他信中绞尽脑汁斟酌好的废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中不乏贪婪的凶光,只是被他的笨拙和愚蠢给掩盖了过去,显得滑稽异常。
最后,他一手扶在胸前,一手伸出,做出邀请的手势,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缓缓单膝跪下。
玛蒂娜差点就应激地站起来了。
上一次有人对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她当场拔枪清空了弹匣。
可是她没动。她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现在也只能越过为了适应她的身高而做得格外高大广阔的书桌,观看男爵从书桌后唯一能够露出来的一撮被发胶固定好的卷发。
看来他做这个发型是有实用价值的。
卷发在书桌后摇头晃脑,闷闷地发出浮夸的声音:
“另外,我的优势在于——这是众多继承者中唯一仅属于我的优势——我未婚。”
意思是说,他可以和玛蒂娜结婚,“好心地将卡文迪许家族拆分成两份的家产再度合一”,这样也可以让尊贵的卡文迪许小姐“不必为了保留自己经营十数年的心血而花冤枉钱租借土地”,而绝不是借用婚姻取得妻子对婚前财产的支配权,以便一人占两份便宜,获取卡文迪许的全部财产。
玛蒂娜都快冷笑出声了。
她从桌后站起来,绕过书桌,高大的身影投下庞大的阴影,让蹲在地上的一小坨男人不由得震悚侧目。
她微笑着,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没用太大力。
但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趴,摔在地毯上,额头磕在结实的实木书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看来今天不适合继续交谈下去了。”尊贵的公爵之女的声音从遥远的高空冷冷传来,“来人,带温恩男爵去处理一下伤口。”
健壮的守门仆妇架起温恩公爵,带他穿越过长长的走廊、数不清的台阶、广阔的前厅,最终来到卡文迪许府邸的大门外。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一直跟在男爵身后的随从恍然大悟:“她们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滚出去自己处理。”
男爵深感丢脸,愤恨地上了前来接他的马车。
米尔沃顿的助理早已在马车上等候他。
“米尔沃顿大人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助理说,“但是不用担心,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就拜托你们了。”男爵没好气地回答,“别让我失望。”
玛蒂娜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后,居高临下地目睹男爵上了米尔沃顿的马车。她感到无趣地收回视线,扬起手,指缝里夹着一根浸透了发胶的头发。
“交给我吧。”女仆伸出双手,将这根落进手心的头发与那天的签名一同收起,“接下来就是好戏登场的时候了。”
——“他怎么敢向你求婚?”
玛蒂尔达将这一句压低到气音。
转念一想,男爵小玛蒂娜几岁,玛蒂娜对求婚者拔枪的时候他还小。何况他生活在北威尔士,和玛蒂娜此前并无接触的机会,大概也低估了玛蒂娜的恶名。
“呵。”
她听见玛蒂娜的冷笑。
玛蒂尔达那颗担忧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男爵没有当即被打断腿或是被射/出个窟窿,那就是有更惨痛的报复等待着他。
“还记得那个诅咒吗?”玛蒂娜轻飘飘地问她。
“记得。”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音乐,也打破了人们密切交流的气氛。惨叫来源于社交场的新面孔,那个来自威尔士的温恩公爵,卡文迪许家族祖产的继承候选人之一。所有人都说他和卡文迪许小姐达成了交易,已是默认的继承者。为此,不少贵族纡尊降贵地与这位男爵搭话。
现在,这位新晋的伦敦名利场的红人放下他刚啜饮了一口酒的酒杯,脖子使劲抻向天空,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面向上空,两眼暴突、睁大到极限,下颌张开到几乎脱臼的程度,从敞开的喉咙里爆发出可怖的非人的惨叫。他四肢扭曲,脊背弯曲,跌跌撞撞地来到舞池中央,站在聚光灯下,暴露在所有贵族见证者难以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
他呆愣在原地,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一尊朽木雕像。当气氛沉寂到极限时,他咧开嘴角,露出全部的牙齿,发出凄厉的冷笑,如夜枭哀鸣。
无人敢上前,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钉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只得向四周墙壁退后靠拢,企图找到能够倚靠的地方。
男爵一边惨笑,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头发与皮肤。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嘴角流涎,两眼翻白,目光直楞,龇牙咧嘴。他极端的饥饿,以至于撕咬起自己的血肉。他的身体扭曲到常人不可及的弧度,啃咬起大腿上的肉,一时间血肉模糊,血流满地。
疼痛激发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咀嚼到一半的嘴停下了动作,呆愣地看向几乎晕厥过去的众人。半晌,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以及沾满鲜血、塞满碎肉的牙齿。
他倒下了。
玛蒂尔达目睹了全程。她听见人们紧跟着此起彼伏倒下的声音,听见惊呼与哀叹。她不由得侧目,看见玛蒂娜正直直地欣赏舞台中的这一幕,脸上划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玛蒂尔达瞬间感觉一盆冰将她从头浇到尾,寒意彻骨。
幸好,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盟友,而非敌人。
身为所有贵族都信任的、德高望重的、可以主持大局的“诺福克公爵夫人”,她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稳住局面了,但是她没有。有什么莫名的阻力阻止她站出来遮掩这出丑闻。
也许她应该和众人一样昏过去,被这出可怖的戏码惊吓得晕厥在地。但是她也没有。
她站在原地,和玛蒂娜一起,直直地将这出戏从头观看到底,没有错过任何一幕。她全身轻微地颤抖起来,恐惧与寒意已经蒸腾殆尽,只剩隐秘的兴奋与快意,促使她享用这场惨烈的视觉盛宴。
“诅咒。”她失神般地喃喃自语,头脑清醒异常,“诅咒!是卡文迪许的诅咒!”
如同一滴冷水掉入沸腾的油锅,全场哗然。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诅咒。”
玛蒂娜心情很好,轻声嗔怪玛蒂尔达。
于是一向令人畏惧的卡文迪许小姐挺身而出,为“柔弱的公爵夫人”出头。她穿过人群,如摩西分海,来到众人面前。
能战胜恐惧的,只有另一种畏惧。
人们安静下来。
“不要惊慌,仆人们都不许走。保留好男爵生前碰过的所有东西,不要靠近死亡现场。”玛蒂娜说,“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是病发,而不是被人下了毒,否则就只能从我们之中找出那个凶手了。”
*
待苏格兰场的派特森处长、雷斯垂德探长以及探员们终于赶到之际,身为主办方的公爵夫人已经充满歉意地将所有宾客们送走,只剩下玛蒂娜还抱着胳膊站在她身侧,视线落在雷斯垂德身后的夏洛克身上。
牵涉贵族的大案,苏格兰场不敢接,但又不敢不接,于是案子被层层外包,又外包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上。
“死者威尔士的温恩男爵,二十五岁,于去年继承爵位,前来伦敦是为了卡文迪许家族的继承一事,参加舞会是为了结交伦敦上层人士。案发前仅喝了一杯香槟。”
夏洛克戴上手套,仔细查验过温恩男爵还温着的尸体,又暗自将他生前碰过的那杯香槟匀出一份收入试管中,为自己留下一份样本,才交给探员。
派特森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但默认了。
“并无口吐白沫的现象,亦无吐血。口中无异味,口腔黏膜无损伤,皮肤除了自己留下的伤痕外并无异样。虽然这幅样子很夸张,但实际出血量并不多,死因有待调查。”
夏洛克从尸体旁边站起来。
“先化验香槟和酒杯。”派特森作出指示。
夏洛克摘下手套,手插口袋,抓住负责倒酒的侍者:“属于这杯酒的酒瓶和开瓶器还能找到吗?”
侍者以目光询问玛蒂尔达。
“去找吧。”玛蒂尔达微微点头。
“请问宾客们都走了吗?”雷斯垂德试图询问公爵夫人。
“今日到场的所有宾客以及他们随从人员名单我会给你们。”玛蒂尔达提前打断他们有可能说出的话,看似温柔地笑了笑,“作为此次宴会的主持人,我有义务让我的宾客免于询问和骚/扰。如果要审问,请先从负责本次宴会的佣人们开始吧,尤其是从那些临时雇佣的人开始。”
作为在场官职最高的那个人,派特森来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公爵夫人面前,弯下腰:“那就依您所言,诺福克公爵夫人。”
玛蒂娜依旧沉默地站在玛蒂尔达的身侧,只是从双手交叉抱着胳膊,转为揽住玛蒂尔达。她冷冷地斜眼观察男爵死状凄惨的尸体,嘴角微微勾起。
玛蒂尔达坐在上首的沙发上,看着探员、探长和侦探忙前忙后,将所有佣人聚集起来,一个一个带进不同的房间分别审问。她忍不住握住玛蒂娜的手腕。
她很清楚凶手的身份。
“不用担心。”
闻言,玛蒂尔达侧头看向玛蒂娜,却见她仍然目视前方,直直地紧盯所有人的动作,嘴唇动作很小:“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
一个探员从外面进来,低声与探长说了什么。
“温恩男爵有家族遗传性的歇斯底里症?”
夏洛克听见新进来的探员和雷斯垂德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是的。”探员回答。
夏洛克的目光不禁投向和公爵夫人一起坐在上首的玛蒂娜,视线正好与她对上。玛蒂娜有恃无恐,回以微笑。这个微笑落在夏洛克眼里,无异于挑衅。
但是他拿她没办法。
神经毒素?致幻毒素?还是什么别的有机毒素?或者不是毒,只是诱发家族性精神病的物质?又或者只是心理暗示?
就算是毒素,能导致这种死法的毒素恐怕也难以为现在的技术所化验出来。最朴素的办法,就是动物实验,来验证其中是否存在毒素。
可是动物没有家族性的歇斯底里。
夏洛克皱起眉,感到烦躁异常。
他本不想接这个案子的,他正在为华生和玛丽的事情而头痛。玛丽身为华生的未婚妻,却有把柄在米尔沃顿手中。那个惯犯一向以折磨他人、摧毁他人的理想为乐,这次也不例外。现在又出了这桩事。要不是因为玛蒂娜也在场,他本不想来。
——玛蒂娜。
玛蒂娜和米尔沃顿的过往他大致知道,也知道这二人的关系绝非普通的狼狈为仠那么简单。如果是前阵子有关卡文迪许的诅咒的传言还是二人合作的产物,那么如今关于遗产继承战争的舆论绝对就是二人关系破裂的第一枪。
至于玛蒂娜为什么会和米尔沃顿合作关系破裂,这很难说。按照米尔沃顿的个性,他很难不去威胁玛蒂娜。至于为什么米尔沃顿会选择先以这种大张旗鼓却隔靴搔痒的方式来恶心玛蒂娜,夏洛克很难探究。
他现在只知道,玛蒂娜恐怕面临着和玛丽差不多的局面。
他得想办法见她一面。
于是他无视周遭人的视线,径直来到玛蒂娜面前:“聊聊?”
玛蒂尔达一瞬间站了起来,就像母鸡护鸡崽那样,张开她的翅膀,把早已经成年、但仍被她视作孩子的女人护在胳膊后:“小福尔摩斯先生,你是要审问我的客人吗?”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小福尔摩斯先生”这几个单词,尤其把“the junior”念得很重。
眼见公爵夫人那张一向温柔如水的脸上浮现出上位者被冒犯的傲慢与愠怒来,一直注视着她的玛蒂娜反而微笑起来。她微微阖上眼睛,在这种来自女性长辈的关照下些许温存了两秒,随即睁开眼睛:
“以什么身份呢?”
这句话是对夏洛克说的。
玛蒂尔达见状,站在原地,只慢慢放下护在玛蒂娜身前的手臂。她眼看着曾经只及她胸口的女孩从她身后走到身前,高大的背影巍然不动,如一柄锋利的剑,闪着寒光的权杖。
她坐了回去,注视着玛蒂娜一步步向前逼近、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瞬间卸下了所有早已焊在她脸上的社交表情。许久后,缓缓泄出一口气,像是把那颗吊起来的心重又安回去。
“以一名侦探,对与死者利益关系最密切、也最受到死者冒犯的嫌疑人。”
夏洛克用那双像极了麦考夫的眼睛与渐渐逼近的玛蒂娜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