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她收到了来自伯爵的请柬,邀请她一同狩猎。但对于玛蒂娜而言,她根本无需以身犯险步入猎庄,而是等时机一到便让玛丽安亲自上门收割人头即可。
但在那不久后,玛丽安出门替玛蒂娜办事,就再也没回来。
由于这位女仆本身的特性,玛蒂娜一开始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随着时间过去,她猛然意识到,她的女仆可能回不来了。
玛丽安并不是善于为玛蒂娜考量的“人”,她的“忠诚”与“恪尽职守”只是因为她对玛蒂娜有所求,并且需要尽到契约中的义务。在玛蒂娜的吩咐之外,这位女仆不会多做一件事。
但她也不可能毁约,擅自离开玛蒂娜如此之久。
即便暂且不考虑玛丽安去了哪里、为什么失踪,单是她的不在场,就足够让玛蒂娜头疼。一直以来,她能够轻松完成王室交代的“清洁”任务,都是靠这位恶魔超自然的力量。可一旦她不在,玛蒂娜又怎么能够做到一口气将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呢?
毕竟,经常鲨人的朋友都知道,鲨人容易抛/尸难。如果不是有玛丽安的“同事们”,要怎么处理尸/体也是一大难题。
就在玛蒂娜为难之时,詹金斯伯爵再次送上请柬,彬彬有礼地邀请玛蒂娜参加狩猎,贴心地问候她的身体与神经,并在最后附上一句在外人看来没必要的话:
“如果您愿意,为方便起见,您也可以带上您的贴身女仆——如果她还在的话。”
没关系。
玛蒂娜冷静地想。
反正那家伙不可能出事,就算他们拿她来要挟她,也完全无所谓。她不必为了这一个女仆就亲自上门、明知有圈套还非得以身犯险。
至于这些人,她大可以祸水东引,让莫里亚蒂来处理他们。反正他们热衷于审判失德贵族,而这群人又是实实在在拿平民作为猎物取乐的渣滓,他们会乐意替她出手的。
麦考夫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他希望玛蒂娜和莫里亚蒂知道双方的存在,这样她们在做事之前才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掂量起自己重量,达成制衡。
但是该死的!这群渣滓竟然敢拿她的贴身女仆来威胁她?他们是不是觉得她一定会忍气吞声,选择退让。又或者是傲慢地认为如果她到场就必定会失败?
她不允许他们这般挑衅她。如果这一次无视,那下一次他们又会拿谁来威胁她?安妮?或是伊丽莎白!她们一行人就像在漆黑的深夜里涉水前行,彼此搀扶着淌过这片险地,而她走在最前面。她们一个个被面目丑陋的水鬼拖入深渊,先是玛丽安,再是安妮,然后是伊丽莎白。如果她毫无反应,等她终于回过头,就会发现她们走过的这条路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
玛蒂娜记得,她的恶魔并非毫无弱点,“她”会怕火,眼睛也很脆弱。
——她绝不退让,她要亲手把他们撕得粉碎!
“我等您好久了,卡文迪许小姐。”詹金斯伯爵面具下的笑容僵硬又虚假,“我们都等您好久了。”
“是吗?”
玛蒂娜轻声回复。她放下手中刚要端起的杯子,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所有餐具与摆放的所有吃食,一动不动。
詹金斯伯爵的假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主动举起酒杯,向管家使眼色,为玛蒂娜倒酒:
“我得敬你一杯,卡文迪许小姐。我尊敬您心中的善良与正义,由衷地感佩您竟然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的仆人赴汤蹈火。”
玛蒂娜依旧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理会已经为她倒满酒的仆人:“她跟我十几年,已经是我的家人。”
忽然,她动了,抬起手,拿起倒满红酒的酒杯,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作势要喝。就在她刚拿起酒杯时,动作又忽然停了。她抬起眼睛扫了一圈围着这张长桌坐着的十二个人,他们在面具的遮挡下神色难明。
“我是这张桌子边坐着的第十三个人。”她轻描淡写道。
詹金斯伯爵脸色大变,心中恐惧止不住地向外喷涌。他强作镇定,等待玛蒂娜将酒喝下。
玛蒂娜看了一眼杯中红酒,意味深长询问为她倒酒的管家:“我会为了我的贴身女仆以身犯险,不知道你又是否有一位待你亲厚的主人考虑你的性命?”
话音未落,她一振手臂,将整杯红酒泼到管家脸上。红酒溅入他的眼睛,吸入他的鼻腔,流入他的口中。管家来不及呼嚎,便瞬间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管家的倒地让在场众人瞬间惊慌失措,詹金斯伯爵大怒,解下身上猎/枪,将枪口对准玛蒂娜。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镇定下来,紧跟着举起手中武器对准玛蒂娜。但在看见管家七窍流血的尸体后,冲到最前来的伯爵的仆人们又都犹豫了起来。他们想到玛蒂娜的话,想到她的女仆,又想到管家的惨状,难免物伤其类。
为免脆弱的男人们被惊吓过度、不小心走火误伤,玛蒂娜只摸了摸腰间的枪便放下手,也放下了扶在桌边正要掀桌的手。
见形势大好、优势在他,伯爵得意起来,高高在上地询问玛蒂娜:“卡文迪许小姐,你不害怕吗?”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玛蒂娜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以轻蔑的目光扫视所有如临大敌将她团团围住的小男人们,“你们不过是在生意上被我逼急了,想要威胁我让步。又或是想直接把我杀了,好让你们从中占到便宜。可是我是不会让步的,你们只会被我活活耗死、耗到破产。即便我现在死了又如何呢?你们得不到一分好处。好好用用你们的脑子,我能走到今天,背后在支持我的人是谁,等我死后我的遗产到底会流向谁。”
詹金斯伯爵略有迟疑。
他开始为自己这番谋划感到后悔。
察觉到詹金斯的犹豫,巴斯克维尔发话了。
“大家都别激动。卡文迪许小姐,我并非小看你的能力,但你也不想大家在这里开枪,不是吗?不如这样,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他愿意为詹金斯组这个局本就是为了能够将一名贵族小姐作为狩猎对象的刺激感,如果詹金斯在此时退缩,他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何况这位贵族小姐又岂是好惹的?她今天必须死在他们的猎/枪下,被猎犬碎尸万段。
玛蒂娜掀了掀眼皮,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致。
“如果你赢了,你和你的女仆就可以安全离开。不仅如此,这片土地、包括詹金斯的纺织企业股份,也都会归你所有。但是如果你输了——”他没有说输的代价,只是恶意地拉长音。
听到这里,玛蒂娜忽然觉得这个游戏也不是那么没意思了。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贪婪,她贪得前所未有、史无前例。如果她不贪婪,当初她也没必要杀了她的父亲和弟弟了,她大可以拿着百万英镑的嫁妆乖乖成为莫里亚蒂夫人,而不是在这里与拿着枪的十余人对峙。
于是她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人人都喜欢游戏。”
巴斯克维尔见玛蒂娜上钩,立刻志得意满又彬彬有礼起来,殷勤地向她伸出手,将她带领至窗前,伸手指向窗外。这里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人足以俯瞰附近的这一整片密林,也得以看清密林中矗立着的另一座建筑的其中一角。
“你一定玩过寻宝游戏。我们在森林里藏了十三枚用黄金制成的眼珠,而那里是终点。”
他指向森林中的那座建筑。
“你得在天亮前找齐它们,将它们带到终点。并且——”他咧起嘴角,满是恶意,“并且不能被我们抓到。无论哪一点没做到,就会被视为失败。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先行一步。当然,你得把你的武器和马都交给我们保管,否则就赢得太轻松了。这很公平,不是吗?”
玛蒂娜为他的“公平”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
“是啊,指定规则和执行规则的都是同一人,当然公平得要命。”
“那可不能这么说。”巴斯克维尔竖起食指,凑到玛蒂娜面前摆了摆,“毕竟奖励诱人得要命。”
明摆着的陷阱,他们要她死在这里。
当然,就算她不答应也无济于事。在如此多支枪/械的威胁下,答应之外的选择也是显而易见。
“我同意了。”
她说。
“不过,”她话音一转,走到詹金斯伯爵面前,“你们得先签下财产转让书。”
主导权已经完全落入他人手中的詹金斯伯爵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巴斯克维尔。
“当然可以,我尊敬的女士。”巴斯克维尔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夸张,“这当然是合理的要求。”
立刻有仆人上前来,将拟好的两份转让书分别送到巴斯克维尔和詹金斯面前,包括签字的钢笔和代表身份的印章。
反正只要她输了,这就是废纸一张。
而且她不可能赢。
从窗口居高临下地俯瞰玛蒂娜逐渐被密林阴影吞没的身影,巴斯克维尔志得意满地擦拭起猎/枪的枪管。
这就是身为贵族男性的好处了。立法者和执法者都是他们,即便他们将她虐杀,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最多就是不痛不痒的“赔礼道歉”,或是被轻描淡写地关押几天。
“这就是特权啊。”
他享受地深呼吸夜晚湿冷的空气,发出古怪尖利的笑声。
“把那群孩子带上来。”
面对孩子们恐惧的目光,巴斯克维尔愉悦地宣布游戏规则:“森林里藏着十三枚黄金制成的眼珠,无论谁找到哪怕一枚,并且到达终点,我们就会放他离开。而且,这枚黄金制品也将归属于他。我给你们十分钟的逃跑时间。”
眼见着孩子们澄澈的眼睛从原先的恐慌逐渐染上希冀与贪婪,他大笑出声。
*
“正如那封匿名信所言,在达特姆尔,人类狩猎依然在继续。他们哄骗孩子,将其带走后虐杀。不可原谅!”
深夜,弗雷德站在威廉面前汇报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件,情绪有些激动。
不同于弗雷德显而易见的激动,威廉的愤怒则要隐晦得多,只有搁在膝盖上微微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半分他此时凝重的心情。
他垂下眼眸,视线下移,手指移至桌面那封已经摊开有些时候的“匿名信”上,隔着信纸轻轻敲击桌面。
“达特姆尔在德文郡。”
玛蒂娜小姐最近也回到了德文郡。
这其中的关联几乎显而易见。更显而易见的是,那位大小姐并没有在写信时试图掩饰一贯以来嚣张跋扈的字体,几乎就差贴到他脸上勒令他去德文郡解决这些家伙。
是私怨,还是任务?
无论哪种情况,如果玛蒂娜小姐只是单纯想要把麻烦推脱给别人,也只会去寻求她的同僚阿尔伯特的帮助,又为什么会把这封信送到他手上?
——除非她已经探知到了他们黑暗中的那份“工作”。
这到底是威胁,亦或是试探?如果他们出现在那里,究竟是会因此证实她关于“犯罪卿”的猜想并遭此威胁,又或是她已经确认他们的身份并以此为威胁,要求他们如她所愿付出劳动以作为“封口费”?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前去,处决那群恶魔!
见威廉陷入沉默,弗雷德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路易斯按住肩膀,制止了。就在二人即将发生争执之际,威廉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们暗地里的对峙:
“既然是罪恶,就轮到我们出手了。”
无论他们将面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