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阿泥,迟疑道:“在下只会画皮,恐怕帮不了贵妃什么?”
“无妨,”她笑道:“大师的爱宠也可以留下,陪本宫说话解闷就好。”
我看了一眼窗外密集的人影,狠狠掐了阿泥一把,脸上露出一个虚伪的笑道:“那就麻烦娘娘了。”
“怎么会麻烦呢。”
从那一天起,贵妃的身旁就多了个贴身宫女,整日抱着贵妃娘娘新得的爱宠狐狸,沉默寡言,没有什么存在感。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话不假,可莞莞类卿也是真的很好用。
千秋节上,失宠很久的贵妃素衣白裳,唱了一首轻灵的江南小调。声如碎玉,皇上惊喜不已,当即免了她以往的责罚,赏赐丰厚。
事后我向贵妃贺喜,她弯着眼睛照镜道:“说来还要感谢大师,先后的面容真是好用。”
贵妃重获恩宠,首当其冲的就是慧妃。我见过她,是个看上去就聪慧灵透的女子,如果没有被人灌下毒药扔进冷宫会显得更聪颖。
慧妃死的时候发疯一般喊叫,诅咒她道:“你以为你恩宠万千,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和我有什么两样,搞不好下场和我一样凄惨。再像先皇后又怎样,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
她的话我其实没有听全,因为我名义上的主子走开了。我跟上去,听见阿泥用心声道:“这地方太可怕了,咱们快点走吧。”
我默默地用心声回她:“谁让你贪图富贵,咱俩都跑不掉了。”
它大怒,依旧用心声道:“那顿饭你没吃是吧!”
“好了,闭嘴吧。”我用心声回它。
此时走在前方的贵妃回头嫣然一笑问道:“大师,怎么了?”
“没什么,”我道:“只是方才有飞蛾扑火,在下不忍心,将那飞在半空的蛾子抬手打落了。”
“原来如此啊,大师有禅心。”
“谬赞谬赞。”我慌忙笑道。
铲除了慧妃后,她的日子过得很顺遂,皇上恩宠有加还给她升了位份 。她看着皇贵妃的礼服惋惜地道:“可惜了,不是皇后礼服。”
那位从小跟着她的嬷嬷笑道:“小姐,不急的,都是囊中之物。”
“对,不急。”她摸着皇贵妃的服饰,眼中笑意更甚。
可后宫的日子从来不安稳,除去一个慧妃还有众多妃嫔。她贵为皇贵妃,皇上又未曾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言语行事中已经有了必得后位的意思。成了众矢之的,首一个算计她的是良妃,她用腹中的孩子逼得皇贵妃舍去了那位自小陪着她的嬷嬷。皇上在这后宫的斗争中察觉出些许异样,面上仍旧宠爱她,背地里却开始提防她。
她没有办法,只好向母家求助,那时花鸢城的城主已经因着她的恩宠手握大权了。接到女儿求助,自然为她辛勤奔走。一时间,朝中又起立后风波。
皇贵妃其实不蠢,她知道这时候用朝臣逼皇上立她为后是找死。只是原先贤妃一事太过蹊跷,她想找出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可惜,她没能引蛇出洞,反而自己跌下了马。
花鸢城城主被查出贪墨,全家下狱连着她也被打入冷宫。
我抱着阿泥,陪她坐在冷宫的茅草床上。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打听明白,是一个不起眼的贵人布的局,蛰伏许久,一击必杀。良妃和死去的慧妃是手帕交,心甘情愿地当了她手中的剑。
小姐此时双目失神地倚在墙上,我想了许久,干巴巴地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没有以后了,”她淡淡扫我一眼道:“我已油尽灯枯,大师看不出来吗?”
我罕见地闭上了嘴,沉默着看向案上馊了不知几天的饭菜,那里边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不会让她很快死去,却能让人饱受折磨。这饭菜里的毒从第一天就开始有了,如今她已经吃了很多了。
“良妃恨我入骨,她的金兰姐妹被我害死,腹中的孩子也小产了。她下这毒也能理解。”她支着脸庞冷冷地道:“只是不甘心,栽在了无名小卒身上。”
我看着她阴郁的眼神问道:“娘娘,恩宠就这么重要吗?”
“恩宠?”她不屑地道:“后宫中的女人争的可不止是恩宠,争的是权势滔天,争的是富贵荣华。”
她既然如此明白,就不该画成先后的样子入宫,更不该赌帝王的真心。皇家向来薄情,帝王何来真心。
我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递给她,小姐虽然不明所以却仍然接过,她只向镜中看了一眼便别开眼道:“别人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愣了片刻又道:“大师,我还有多少寿命?”
天机不可泄露,我抱着阿泥只沉默不语。
小姐明白我的意思,笑道:“画不了皮,大师有别的方法让我重回当年的容貌吗?”说着拔下头上玉钗对我道:“这东西权当当年许给大师的重礼了,别嫌弃只有这个了。”
那玉钗是她方入宫时,陛下遍寻天下能工巧匠给她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首饰。
我接过玉钗,拿出随身的东西为她捏了一张假面。虽是假面,却也美艳无双,她捧着镜子看了许久,“哇”地一声哭出来。
许是话本子看多了,我总喜欢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哭完后,我问她道:“要是能再来一回,你还会去找我画皮,还会入宫吗?”
她不答,只是看着屋内仅有的孤灯。旁边放着她的玉钗,方才有只飞蛾扑火,被我用玉钗拨到一边。如今那只飞蛾又坚持不懈地飞了过来,困在蜡烛的红焰里。她就那样看着,无动于衷。
只这一眼,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从来都不是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的宫人,她是那只飞蛾,撞得粉身碎骨也要去。
“既如此,”我抱着阿泥和她告别道:“娘娘保重。”
“花鸢城是个小地方,我生不在锦绣堆里,死也要在。”她落落大方地对我颔首道:“大师也保重。”
逃出皇宫许久后,阿泥对我道:“她就这么迷恋权势?”
“谁知道呢。”我无所谓地道:“我只是个做交易的画皮师,要不是你这只贪图富贵的蠢狐狸,我也不会在那地方待这么久。”
它没话辩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后来我在外游历的时候,从权贵之家也听闻不少宫中秘事:听闻那位贵人也倒了,是被什么什么人给算计的。
听见此语,我同阿泥对视一眼。
那个地方,有谁能赢到最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