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笈派来接谢蕴的人将她迎上马车,到了行宫外下来,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小太监向她行了个礼,便带着她向行宫内走去,在行宫里面穿行了许久,最后在一方临水的亭子处停下,她抬眼望去,看到端坐在亭子里的背影。
故人身姿依旧,再见却依然心境不同,那小太监示意谢蕴独自前去,稍作犹豫,她提起裙摆踏上青石板铺好蜿蜒通向亭子的路。
湖边垂下的杨柳,郁郁葱葱将亭子遮住大半,直到谢蕴走近在亭子前停下,那人才停下手中的笔,疏离淡漠的眉眼看向她:“好久不见,谢姑娘风采依旧。”
声音寻常的如同与谢蕴是多年的好友,谢蕴愣了愣,记起眼前之人如今的身份,跪下行礼:“臣女拜见陛下。”
萧笈给谢蕴免了礼,又赐她坐下,待在萧笈的对面坐定后,谢蕴方才打量对面的人。
谢蕴在南郡的袁氏别院见过萧笈,那时她还是南梁的四殿下,过着烹酒煮茶闲云野鹤的日子,带着许嬷嬷游历天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距离那时候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快要两年,眼前之人仍旧那般矜贵,只是仍旧不像是一个帝王。
看了许久,直到萧笈声音清冷问:“谢姑娘在看什么?” 时才察觉到这般注视着帝王是为不敬,谢蕴收回目光恭敬垂首,目光落在萧笈面前的书案上,她的目光又被书案上的东西吸引。
萧笈的书案上堆满了折子,旁边的香炉缓缓袅袅娜娜的清幽的烟,刚刚远远看过来,本以为萧笈刚刚是在批阅奏折,毕竟南梁势力遭遇沉重的打击,他们数次逃亡好不容易才在长沙郡扎根,此时百废待兴,应当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但谢蕴的目光在触及书案之时便知道她猜错了,萧笈面前的是奏折,而是一幅马上便要花完了的话,画中景色优美,有一美人端坐在亭中抚琴,她的对面有一男子烹茶,二人似是在相视,有似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毫不相干。
萧笈很擅长画,这幅画画的极好,只是谢蕴有些怔愣,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笈声音清幽,他问:“可是好看,孤画的谢姑娘可传神?”
谢蕴闻言愣住,她看向萧笈,仍旧是淡漠的神色,高高在上的姿态,与在南郡相遇时见到的萧笈别无二致,谢蕴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不满。
那时候萧笈闲云野鹤不问政事与她无关,可是如今她的父兄为了这朝廷奔忙,苦心孤诣甚至都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身为帝王的萧笈却如此,她想要责怪,到底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但到底是没忍住愣了神色,语调上也不自觉沾染了些冷意:“陛下,臣女不会抚琴。”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不善,又紧抿着唇,萧笈似是没有想到谢蕴会这样回答,他的目光也落在画上,沉默良久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就像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月好似终于有了温度。
在谢蕴不解的目光之中,他终是放下笔,难得带了些兴味,他略微俯身,身上清冽的松子气味传入谢蕴的鼻腔,他说:“谢蕴,孤想同你打个赌,愿意吗?”
陡然的靠近让谢蕴的呼吸滞了滞,又知对方并不会如何只是她自己紧张,缓过来的谢蕴微顿了一下,并没有给萧笈肯定的回答,她垂眸道:“臣女运气不好,不喜打赌。”
萧笈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今日却无视了她的拒绝,他自顾自道:“孤求娶你如何。”
萧笈的话吓到了谢蕴,她猛的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矜贵高不可攀的男人,他的目光专注看着她,认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静静的像是在等谢蕴的回答。
太过突如其来,又太过不可思议,令谢蕴许久才回神,并没有惊慌失措,她沉着冷静的从团蒲上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出,对着萧笈缓缓跪下,声音坚定:“谢蕴已然是二嫁之身,配不上陛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蕴看不明白萧笈的筹谋或算计,但无论萧笈的目的是什么,谢蕴都不愿意,但她的拒绝似乎是在萧笈的意料之中,他并未动怒,清风拂过,将萧笈随意绑着青丝的发带吹拂起来。
他说:“谢蕴,你嫁给孤,只要孤活着一日便会护你一日的周全。”
萧笈的声音很淡,谢蕴听到了里面夹杂着的不易察觉的愧疚,她的眉目沉了下去,抬首反问:“陛下想要利用臣女做什么?”
谢蕴的大胆似乎让萧笈诧异,他看着跪着的她一眼,眼底终于露出笑意,又移开目光,仿佛没有因为谢蕴的拆穿与大逆不道而生怒,反倒是终于被激起了兴致,眼尾略带上笑意,他问:“谢蕴,你敢不敢同孤赌,赌褚绍听到这个消息会来阻止。”
陡然听见有人提及褚绍,谢蕴心中的思绪翻涌,她这一刻竟然有些心动,想要与萧笈赌上这一局,赌褚绍是否会为了她不再与父兄为敌呢?
若是他们不再敌对的话……诸多思绪,可谢蕴终究是理智的,知晓褚绍或许对她有情,却也知他的野心,她试探过已然知道结果,便不能再自取其辱,谢蕴沉着的声音里透着坚定,她铿锵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女不愿,褚绍如何臣女并不知晓,眼下唯一知道的是,朝堂稍定,百废待兴,陛下的臣子与长沙郡的百姓定然希望陛下为他们带来安定。”
“还望陛下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
这些话已经算得上是僭越,不该谢蕴一个臣子的女儿说,而谢蕴所说的每一偶句话都足够触怒上位者的逆鳞,可萧笈仍旧毫不在意,甚至他漆黑的眼底未曾掀起丝毫的波澜,他道:“退下吧。”
说完这一句,他不再理会谢蕴,他的目光投向池塘中盛开的荷花,已然到了盛夏,花儿开的那样艳丽,却又透着即将要开败的迹象。
谢蕴起身告退,在走出去很远,她回头看向亭子中仍旧端坐着的人,萧笈明仍旧坐在那处,如山巅雪,似空中月,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