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以健壮闻名的魔界,这种体格也绝对不落下风。但吸引住谢悬的,却不是那人的显眼体魄。真正引起他注意,是因那名体修不屈的强韧意志。
在魔界,纳俘礼虽名为仪式,却非庄重的典礼,而是残酷威慑。
每当战争胜利后,战胜者会随机挑选一些俘虏,将俘虏押至现场百般折磨,让他们当着亲人同伴的面,在极度痛苦中扭曲挣扎,用以彻底摧毁幸存者的反抗意识,以其屈辱向敌人宣告反抗者的下场。
魔界生灵以相互厮杀为乐,经千百万年的演变,曾经单纯的震慑,到如今竟演变成了取悦贵族的残酷盛宴,其血腥残忍,到了叫曾经身为人类的谢悬毛骨悚然的地步。
“而那名体修始终毫不屈服,哪怕全身筋脉骨骼尽碎,哪怕全场死得最后独剩他一人,他都不曾动摇过半分。”说到这儿时,谢悬的神色中着三分悲悯,三分惋惜。
谢悬道:“我就是在这儿,第二次看到那虫。”
相比谢悬的不忍,以莫丹领君为首的一众魔界贵族却见怪不怪。
“莫丹当即处死了行刑不力的刑官,并下令捉了一千只寄虚蚋,与那名体修扔在一处。”
“后来呢?”郎远追问,“那体修发疯了?死了?”
“他没死,也没疯……”谢悬神情莫名,几经流转终于化作憎恶,“或者说,他的躯壳未死。”
“当我再见此人,他已是莫丹口中的‘人族小美人’。”
…………
即使郎远向来冷静,还是忍不住暗自倒吸一口冷气。谢悬的未尽之言里暗藏着的黑暗,深不见底,连他也不敢往深处细想。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郎远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被魔息包裹着、一动不动的“寄虚蚋”。打量一番后,他疑惑道:“这小小虫子,为何有这么大的威力?”
谢悬面露厌恶,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我一直怀疑,那体修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跟莫丹下的命令脱不开干系。我还曾捉过一些虫子,和各类魔族放在一起,却没见效果。据我所见所闻,我推测这虫子只对源界或仙界地人起作用。”
“再次见到万小宝和他母亲殷娘子,回想起莫谦此前一路的刻意诱导,我原先便起了些疑心。待我查看殷娘子,发现她身上并无被施加影响心智的药物或法宝的痕迹,于是愈发留意。一番探查后,果不其然。”
郎远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当初之事是有人蓄意而为,目的是陷害你,并且,此人还对魔界事物了如指掌?”
谢悬回道:“我还不能确定。两界缝隙的产生和消失难以捉摸,或许殷娘子是在什么地方自己沾染上。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设局!”
郎远思索片刻,斟酌着语句道:“若是故意为之,你觉得,设下这局的人会在门内吗?”
谢悬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我不知道。说实话,我既希望不是同门做的……又害怕不是同门做的。”
若为同门所为,此人的能量大得超出谢悬的预料,将来与之对上必然无比棘手;但若是牵涉外力干涉,那么前世经历的乱象,并不是单纯的门内派系夺权倾轧,其中内幕之深,远远超出他们的最初的预料。
郎远显然也想到这点 ,面色凝重:“我们假设,如果这些布局就是青氲山门内之人所为,谁人可能性最大?”
这还用问么?
门中谁位人高权重,手握大量资源,门徒众多,在门派中四处安插眼线,还公然与掌门作对。甚至不顾千百年来长老需与掌门同辈的门派规矩,霸占着长老之位多年不肯放手。
谢悬有些奇怪地看了郎远一眼,随后,两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我有个想法。”郎远道:“倘若布局之人当真就是林……我是说,要是此人在门中,我们只消想办法把寄虚蚋寄生到他的识海之中,观察他的反应,便能真相大白。”
谢悬眼睛一下子瞪大,忍不住击掌拍手称赞:“这确实是个绝妙的办法!倘若那人真是幕后主谋,肯定对寄虚蚋了若指掌,就算被寄生,想必也不会露出破绽。可要是他真受到这虫子的影响,那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郎远见谢悬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欣慰点头,接着道:“既然你也觉得可行,那说明此事可为。不过,到底怎样才能将这虫送进修士的识海中?”
没想到,谢悬双手一摊:“我不会。”
两人相对无言。郎远紧蹙眉头,视线紧锁在谢悬身上。谢悬则侧身靠着桌椅,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与郎远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大师兄,大师兄您在吗?”
这喊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