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陛下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去,即便是首辅大人。”
钉在脸上的目光随声音挪开,医官正专心扎针,昏迷中的美人颦了眉心,似有醒来迹象,玄凝垂首缓缓抚着他的耳廓,目光触及脸上抓痕,不禁又心愧半分。
棠宋羽一醒来,就看见她满脸愧疚地望着自己,不禁轻唤了声:“殿下……到家了吗……”
“抱歉,还没有……”
手上被金针刺入,他的神智被疼痛召回来一部分,眼见头顶依旧是凤乘金銮,皱眉想要起身时,却被人按住。
“多谢陛下开恩,赐御医给臣的君夫看诊,如今他已经醒来,但是受毒素影响,怕是无法起身给陛下行礼,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若他真是你的君夫,以后再行也不迟。”
天英打量着那张被折损的脸,倒还真如探子回报的那般,也难怪长公主会念念不忘。
“朕问你,你与世子是何日成聘?”
棠宋羽怔了一瞬,下意识抬眸望着玄凝,动作被旁人看见了,黄靖宗厉声威胁道:“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是敢欺君罔上,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始终没有低头看他,棠宋羽左右思量了一下,回道:“小民不敢欺瞒陛下,”小民与世子殿下……是上月月底成聘。”
“具体时日呢?”
“应该是……二十日。”
“既然知道了具体时日,想来查找起来方便许多。”
候着的女官心领神会,捧手于额心,匆匆告退。
“不,你怎么可能……”一直沉默的天覃忽的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喃喃着,“你在说谎,你们合起伙来欺骗天子,欺骗本宫!”
她一激动,拿起桌案上的瓷碟就要砸去,天英沉着脸制止道:“太子,你最近可愈发放肆了。”
天覃被强行灭了气焰,放下手里的青瓷果碟,皱眉怨道:“陛下,她们一定是串通好了的。”。
“口说无凭,太子可有证据?”
她刚刚一直紧盯着二人,棠宋羽回答时,玄凝没有说一句话,或者做任何提示,片刻后天覃只得闷声不满道:“没有。”
“既然没有,你又凭什么笃定她人串通。”
天覃灰溜溜地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黄靖宗,恰好她抬起脸,痛声道:“陛下,太子她年纪尚小,又是您唯一的孩子,即便是一时犯了错,也该由君傅教导,岂能让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儿教训。”
利剑仍在梁上斜插着,玄凝躬身便道:“陛下,正因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又贵为一国储君,即便她做错了事,别人也不敢指出。陛下既封臣为承坤世子,于国效忠为本,于家进言为常理,陛下说过,长公主算是臣的阿姐,如今阿姐欺辱臣的君夫,臣若不指出错误,难道还要臣称赞其做得对吗。”
近些年,朝中关于储君的弹劾日渐增多,尤其是在亲王之子长珏郡主进宫后,有不少胆大的文臣上书,当今太子昏庸淫道,应效仿先皇,削王立郡。
想到那些人,右脑又开始隐隐作痛,天英揉着太阳穴睨道:“你是在指责朕,对太子管教不严,纵宠不为?”
“臣不敢……”
“朕看你是胆大包天。”
冷声呵责,玄凝低了头,对上棠宋羽不安的目光,也只勾了唇角作安慰。
天子叱完她胆大,迟迟不见下文,一抬头,长公主天覃正围在母君身边,又是揉经穴,又是捶背捏肩,好不殷勤。
“陛下日理万机,即便想以身授教,也有心无力,你身为臣子,怎能指责一国之君。”
声音从殿外传来,玄凝勾着的唇角总算有了笑意,回眸望去,只见玄遥正带着人一步步赶来,手里,还拿着朱色木匣。
“玄大人。”
黄靖宗目光紧随,玄遥连瞥都没瞥一眼,弯身行礼后,将红匣递交给了女官手上,“来时遇见了出宫的女官,听闻陛下对聘书感兴趣,碰巧,我这里有一份,还请陛下过目。”
“呵,玄大人不在家招待宾客,怎么也跟世子似的,一个个都跑来东宫,当这里是什么商铺酒楼吗。”
玄遥回眸冷冷扫过去,视线直接略过某首辅,望着玄凝问道:“你打人了?”
“是……”
“罚禁闭半月,抄祖训五十遍。”
“是。”
黄靖宗接连被忽视了存在,心中不爽,站起身便道:“罚禁闭抄写?谋害太子在玄大人眼中就是如此小事?”
“谋害太子?”玄遥回头望着天覃,漠然声道:“我看太子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张脸冰的像块石头,不等天覃犯怵往后退,玄遥忽的转身道:“过来。”
眼看玄凝被叫了过去,棠宋羽在医馆的搀扶下,无力地跪在原地,抬眸担忧。
“你可是打了长公主?”
“是。”
玄遥挑眉回过头,“既然世子打了你,长公主要是心中有气,只管打回去便是。”
玄凝:“……”
指尖捻着聘书一角,天英眯眼望着玄遥,绛紫泛红的嘴角微微发笑,“玄大人,聘书朕看过了,拿回去吧。”
玄遥接过了扁木匣,递到了玄凝手上,“太子宅心仁厚,不与你计较,带回去,自行去祠堂领五十鞭。”
“什么我……”天覃本拦住她,却在看见玄遥的目光后,吓得闭了嘴。
“怎么,太子觉得这个惩罚重了?那便二十鞭吧,你们俩,还不跪谢太子和陛下?”
玄凝忍着笑意,装作一脸不情不愿地跪下来,道了一句:“多谢长公主,陛下开恩。”
被金针刺激的大脑只是暂时清醒,棠宋羽迷迷糊糊地被人抱起来时,还在喃着“谢陛下开恩”。
“站住。”
黄靖宗面色铁青叫住了两人,回头刚要质问,却见玄遥缓缓走下台阶,腰间的重明玉佩轻晃,白鹤偎霜松,云鸟环金蛇,端眉仰颌,额间的步摇纹丝不动,每一步,都如玄家百年根基沉稳。
“黄大人,你对陛下的恩典有何质疑吗?”
“你!”
天子捧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黄靖宗气得直咬牙,“玄清仁!”
被连字带姓的喊着,玄遥仿佛听不到一般,径直走到玄凝身前,看着她怀中人的面色颦眉道:“第二排药柜左下角,蓝底白身的瓷瓶,用煮豆水泡茶灌服。”
“好,下药之人……”玄凝瞟了一眼影卫,低声道:“她手上有抓痕。”
“知道了。”
不经意一瞥,玄遥这才看见被钉在梁上的长剑,“你干的?”
“呃……”玄凝抿唇移开了目光,“嗯。”
“也不怕掉下来砸到自己。”
没有加惩,没有呵责,玄遥出乎意料地扬起了嘴角,“回去吧,家里的宾客就交给你了。”
两人的窃窃私语,落在黄靖宗眼里犹如雪地初晴那般刺眼。然而事到如今,连长公主都不愿再开口,她再去追究,天子定会疑心。
那红匣中,究竟装的是什么?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裸露的脚踝受了风吹有些泛凉,棠宋羽微微睁开眼,看着天上漂流的白云,缓缓问:“殿下……”
“嗯?”
玄凝闻声慢了些脚步,垂头轻问道:“怎么了?”
“殿下……怎么在天上……”
“?”
她仰头看了一眼蓝天,顿时觉得自己荒谬,他中毒不轻,还是尽快赶回去服解药才行。
然而棠宋羽却不解她为何飘行匆匆,抬手就要去抓住那抹白。
“不,别走……殿下……等等我……”
白云遥远,他抓不住,眼看着白影渐行渐远,棠宋羽无助喃道:“别走……阿凝……别丢下我……”
哭声传到耳畔,玄凝正想着要不要先把人点晕,怀中人忽然挣扎剧烈,跟个猫似的又抓又挠,强行用手按在怀里,他还上嘴咬人。
再让他咬下去,手上非掉一块肉不可。跟来的护卫想要上手帮忙,他挣扎地反而更加激烈,连系紧的衣袍都松落,露出半边白玉肩,和上面大小不一的红痕。
玄凝皱眉令人退下,余光看到一旁花园,脚下一个急转忙朝里面奔去。
正值深秋,长椅落满了金黄杏叶,玄凝一把人放下来,就捂着被咬破流血的手抱怨道:“画师是属猫的吧。”
“滚……”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口气倒是不小。
“你让谁滚?”
“你……”
尽管知道他是中了毒,神志不清,怕是错将她当成了长公主,玄凝还是哽了一口气,“棠宋羽,你有没有……”
把她当成我,或者,被她强幸。
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风,飒飒拂过金杏,吹乱了耳鬓心头丝弦,吹皱了氤氲眸眼,将满池荒芜苍钉沉入翠映深红。
反抗声渐小,寥寥铃声清欢,棠宋羽伸出手抓住了一片杏叶,簪在了紧系的发带中。
“阿凝……”
他仿佛还身在十二星楼中,等着钟声敲响,为她献上准备好的庆生贺词。
闻声,玄凝松开了他的手,俯身摩挲着嘴角问道:“知道我是谁了?”
“谢谢你的诞生……现在……”
我是你的了。
未说完的话,被砸落在眉间的红叶,淹埋在混沌识海中。
“现在?”
玄凝重复着他的话语,却始终等不到他的下文。
指间绕红锦,整理好裙摆,再将解开的腰带重新系上,抱起清醒不过片刻的美人时,玄凝忽觉得怀中好似多了些分量。
“画师,好像重了。”
他仗着自己不清醒,非说是她没力气。
气得玄凝把人在怀中颠高高,逼得美人哭闹着让她停下。
好玩。
等他清醒了,再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