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庄和初对梅重九关照颇多,他说书用的书稿,都是出自庄和初之手。臣原想着,庄和初私下一直与梅重九走动,是未放弃寻找梅氏的下落,但现下看,或许也不是这么简单。广泰楼出事之后,梅重九被裕王拿去关了许久,那套说辞,也难说不是在京兆府里同裕王套好的。”
萧承泽闷闷地“嗯”了一声,信口又问:“此人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吗?朕偶然听说,他双目蒙有白翳,如盖冰雪。”
谢恂诧异出声,“白翳?”
说裕王和庄和初勾结这等惊骇之事,说了这么一大阵子,谢恂都是四平八稳,怎到信口一问上,却砸出了这般波澜?
萧承泽纳闷转头,“怎么了?”
“陛下恕罪,臣失仪。”谢恂忙搁下艾条,起身道罪。
“这人目有白翳,有何不妥吗?”萧承泽望定谢恂。
谢恂支着拐杖,惭愧颔首,“陛下恕罪,臣行医大半辈子,也曾游历四方,自诩见过奇症无数,但陛下所言,臣只在些医案里见过类似描述,从未真正得见病患,故惊讶之间言行失当,乞望陛下见恕。”
“那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先天不足、病邪、毒物,皆有可能。需望闻问切过,方能下定断。”
萧承泽摆摆手,“这会儿让你去看梅重九,怕要惹庄和初多思,于他休养无益,此事容朕再想想吧。”
“是。”
谢恂行完艾灸告退,万喜带来人收拾妥当,萧承泽未挪宫室,又把一应人都遣退了。
人皆退尽,萧承泽才略略扬声,“出来吧。”
话音甫落,离坐榻稍远处的一面金丝楠木雕花屏风后无声地步出一道人影。
萧承泽张开双手,烘在炭火上,缓缓道:“这些年,一直让你在庄和初身边为朕行监察之事,这是第一次传你进宫来与朕面谈,是想让你一同听听谢司公对庄和初审查的情况。”
屏风后的人走到近前行了礼,萧承泽抬头打量了一眼这道也不算陌生的身形。
“他适才那些话,银柳,你以为如何?”
*
未到正午,安澜院里已响起阵阵惊呼。
淳于昇断气了。
驿丞来寻过庄和初,李惟昭也来过,都没到门前,就被云升拦下了,话还是昨夜庄和初交代下的那一套,必得等到正午,才能起符开门,否则后果自担。
驿中自是无人敢、也无人愿沾这个因果。
庄和初与千钟按部就班起身梳洗,不急不忙用过饭,准准掐着正午时分,又要了一份饭食拎着,请了驿丞与李惟昭,一同往安澜院去。
因着那位守着淳于昇的西凉副使在里大喊大叫了半晌,另一位西凉副使已同一众西凉使团的人聚来院中,满院焦灼与惶惶,看得驿丞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
“庄大人!您总算是来了——”
在外的西凉副使才一迎过来,里面那位听见话音,忙也疾呼。
“庄大人救命!世子……世子已断气多时了!”
庄和初一言不发,肃然上前,小心拈出夹立于门缝的符纸,又默念了几声什么,才取出钥匙开了门锁。
门扇一启,一众人随他一拥而入。
“庄大人快看世子!”
千钟随在庄和初身边瞧着,淳于昇仰躺床榻上,一张符纸贴在印堂,与昨晚他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胸腹间果真没了起伏。
面色比昨晚发作那阵子还要难看,当真是一层泛着死气的白。
庄和初不慌不忙在床榻旁坐下,执起淳于昇左手,掐摸起来。
李惟昭实在耐不住,上前伸手探探淳于昇的鼻息,又探探侧颈,急道:“庄大人,世子气息虽闭,但脉息尚存,身体亦有余温,耽搁不得,还是速传太医来看吧。”
庄和初微一点头,“的确耽搁不得。”
李惟昭刚要问是否有参片一类可以提气的东西先给淳于昇用上,又听庄和初道:“世子掌心不跳,搏动在中指末节外侧。”
西凉副使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尺脉闭合,掌心跳为惊吓,指节跳为冲撞。中指上节为神,中节为仙,末节为鬼,世子跳在末节外侧中部,该是年二十至四十之间亡故,且与世子不沾亲故之人。”
西凉副使俨然没听明白,正想追问,庄和初已放下淳于昇的手,起身正色道:“李少卿所言甚是,时机稍纵即逝,错过就再无回转之机,所有人立刻退避院外。”
一众人间能听懂庄和初这般说辞者寥寥,还是或快或慢地退了出去。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退至院外,望着那道合紧的房门,各有所思间,忽听一个脆生生的话音幽幽地道。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吧?”
听见什么?一众目光瞬间都看向那也与他们一起被撵了出来的梅县主。
“我家大人掐昇世子指节的时候,有琴声,一阵一阵的。昨天后半夜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说不清在哪儿,没想到,竟是在昇世子身上。”
千钟幽幽地说罢,看着一众人诧异又茫然的神情,不可置信问:“你们都没听见吗?”
跟在她身旁的云升忙道:“我听见了呀。县主真是耳力不凡,那么微弱的琴声,远得像从地府飘来的,我还以为必得有些内家修为才能听见呢。”
云升说着,望向那昨夜守着淳于昇的西凉副使,“您总该听见了吧?”
“呃……县主这么一说,好像,真是有。我一心照看着世子,没在意这些,还以为是从外头传来的。”
千钟转看向驿丞,“您听着没?”
昨夜念着安澜院这档子事有庄和初坐镇,他一壶压惊的温酒下肚,一觉到天亮,若听见了什么那才有鬼,“下官,似也隐隐有闻。”
一时间窃窃低语四起,都在回忆这似有若无的诡异琴音。
千钟瞄向蹙眉思量着什么的李惟昭。
“李少卿,”千钟往话音里揉进三分恰到好处的细颤,“我家大人只懂得驱邪治病,断案的事,这里还是您最有神通,您瞧着,这究竟是什么在作怪呀?”
李惟昭皱皱眉头,他在怀远驿里溜达了一夜,确实什么也没听见,但这么多人都说听见过,也值得推想一番。
“年二十至四十之间的死者,与世子不沾亲故,琴音……是说,那死在宫中的琴师?”
“琴师?”千钟讶然,“今天,正好是那琴师的头七呀!”
头七?李惟昭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不祥之感,未及细思,已听千钟赞叹。
“李少卿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么快就破案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