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知道的只有这些,尽已如实陈述,其他,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狡辩了。”萧明宣将手中捏了半晌的壳子朝后一递,由谢宗云接去,再次望定晋国公,“没什么凭据证明另有凶器,那眼下嫌疑最大的,还是李惟昭了。”
“这话也不对吧。”淳于昇好容易从这案子里择出来,置身事外,听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案发处没有凶器,那就不能是凶手杀了人之后,连人带凶器都带走了吗?我就说裕王你不是干刑狱的料。”
“……”
萧明宣眉头一跳,唇角着实紧了紧,才道:“昇世子有所不知,案发那夜,庄大人说过一道分析,本王与皇兄及在场众位皆深以为然。他说,凶手在宫中行凶之后,为免惹人生疑,极有可能不会将凶器丢掉,而是随身携带。本王记得没错吧,庄大人?”
那一直静静孤坐之人被唤到,起身上前时,已蒙起满面惭愧。
与李惟昭并肩而立,愧色之重,不遑多让。
“陛下恕罪,裕王恕罪。是夜臣伤病作祟,神思昏聩,乍听宫中发生命案,未及细细了解清楚便认定是有人被杀死了。妄下定断,误导办案,乃臣之罪。”
萧承泽总算咽下那口快要嚼化成水的栗子,问:“什么意思?”
“裕王焦心此案多日,为求周全,前日专呈来找臣问卜。臣在冰雪之上扶乩,只得一冰字,一直未解其意,适才听裕王与李少卿探讨凶器一事,忽有所悟。”
一番话里虚虚实实,半真半假,从庄和初口中以一副气力不济的话音徐徐说出来,听不出丝毫造伪的心虚。
“臣不曾去过案发之地,还请陛下赐教,当日死者近旁,是否有冰?”
萧承泽点头,“确实有些碎冰,好像是根摔碎的冰凌子。”
庄和初在冰上卜出的是什么字,又为何知道案发之处有些什么,萧明宣再清楚不过。
“你莫不是要说,那冰凌是凶器吧?”萧明宣一沉眉,寒意森森的话音也随着一沉,“庄大人不通武艺,也不擅刑狱,想是不大清楚,以冰凌为凶器,是用刺的。即便是割,冰凌乃水滴凝聚,尖端再锋锐也必定平滑。而从死者伤处看,那凶器,分明是一道边缘凹凸不平的薄刃。”
耐着性子一句句把这条路堵严实,萧明宣又道:“庄大人现在仍在伤病之中,必定也还是神思昏聩,还是坐回去想想清楚再说话吧。否则再说错一回什么,勿谓本王言之不预。”
“王爷所言,字字珠玑。”庄和初谦恭颔首,“冰凌执于人手,作为凶器,确乎如王爷所言。但以下官卜问结果,执此冰凌取命的,并不是人。”
不是人?
满堂陡然一静。
“是天命。”
天命?
何万川觉得眨眼功夫脑子里被灌注了一盆浆糊。
从州府衙门到皇城大理寺,他手上处置过不知多少案子,调查过不知多少死者,从没听说过什么叫……
天命。
“有一种可能,这根冰凌是分断成至少两个部分从天而降的,死者恰恰经过,先是一部分坠落于死者一侧脚下,并未伤及死者,只是让他骤然受惊,一惊之下未经思索自然侧向扬头去看,正好将咽喉斜向暴露出来。就在此时,紧接落下第二节冰凌,这节冰凌断面并不光洁,恰是边缘薄而凹凸不平之态,自高处直冲而下,力道甚大,便在刹那间割喉断命了。”
当夜众人到场时,那冰凌子已然碎了一地,究竟是怎么碎的,还这没有人能说得清。
何万川还在推敲这如戏文一般的巧合究竟有几分可能,萧明宣已挑出关键一处。
“死者倒地之处,离最近的屋檐也尚有一段距离,哪来的冰凌子能坠到他脚下?”
“许是大风刮来的吧。”
“……”
不待萧明宣把噎住的一口气吐出来,庄和初已面不改色地接着道:“除扶乩所示外,从干支五行上来看,宫宴那日乃是申日,恰为正月的月破大耗之日,又有一个卯辰穿,乃金木交战之象,主血光之灾——”
“放肆!”萧明宣顶着一口火气截道,“堂堂朝廷命官,满口胡言乱语,惑乱圣心,该当死罪!”
萧明宣这般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庄和初不觉意外,平心静气又要开口,忽被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大人的话,我听明白了。”
在旁一声不吭立了好一阵的千钟三步并两步,一晃眼便凑到他身边来,不偏不倚,正遮在裕王朝他瞪来的视线必经之地。
又瘦又小的一个人,遮不住他全身,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旁。
“大人是说,那天的日子不好,八成要有场血光之灾,碰巧就应这琴师身上了,算是他为宫中各位贵人挡一道灾。”说罢,那如天降神明一般护到他身边的人眨着双狡黠的眸子朝他望来,脆生生问,“是这样吧,大人?”
“是,”庄和初波澜骤起的心头稍定了定,才道,“此案没有凶手,只是这位琴师以身应了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