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那人会觉得,您那会儿突然查抄包子铺,就跟裕王用玉轻容和大皇子的事把广泰楼腾出来,给那些西北恶匪藏身是一回事,是为着腾出个地方藏广泰楼的那些人,对吧?”
“不错。”庄和初一笑,将她悟出的这种种套回至起初的话里,“裕王做的这件事,我近身之人都知道原委,便是在心中留下了一套可供参照的模子。情急之中,有限的信息套进一个现成的模子,再用自身学识去周全一个看似完全可行的故事,便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这也就是庄和初昨日说的,要让那眼线自己得出的结论。
姜浓找广泰楼的人,为何会找到那包子铺里去,千钟算是明白了,可一明白过来,更是沮丧了。
“这里头……还是没用得着我出力呀。”
“孟记包子铺被查的源头,就是那日我在铺子前遇到了你。在那之后,你一直与我来往甚密,又同广泰楼的梅先生扯上了关系,在那眼线看来,你定然就是这桩事里最关键的一环。”
庄和初抬眸看看这间昨日与谢宗云对过招,也与千钟定过计的客房。
“所以,昨日你在这里闹出的动静,那人才不会忽视。”
千钟还是不解,“可是,昨天我就只是说在这儿看见了广泰楼的人,要是照您说的,那眼线断定了人就是在包子铺的,这里闹腾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有不可或缺之用。”庄和初还是转着弯提点道,“那人的确不会相信广泰楼的人在此处现身,但会慎重考虑,我们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尤其在我先后于此见过谢参军和大皇子后,动静如此之大,那人不会认为只是巧合而已。”
“那人会觉得,您是故意想把人的注意都往这儿引,然后趁机在包子铺那头干点儿什么,很可能就是要把人挪走了!”
最后一团云雾散尽,千钟恍然彻悟。
“所以,您才那么确信,今日这人一定会趁咱们进宫,跑到包子铺去看。”
庄和初笑,“如此看,这每一环,是不是都离不得你?”
这一环扣着一环,弯弯绕绕,可比她应下这差事前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千钟忙摇头,“明明都是您神机妙算,我就是那太上老君座下的青牛,跟着仙人沾了点儿灵光!”
话虽如此,但那沮丧之气还是一扫而空了。
掌柜适时地带着小二送上菜来,热腾腾的饭菜香顿时盈满了房间,直钩得千钟肚子咕噜一声。
可庄和初没说让她吃,千钟还是老实坐着,巴巴看着。
就见庄和初拿了掌柜照嘱咐一并送来的空碟子,把桌上的几样菜每样分出一点到小碟里,一小碟一小碟地放到她面前。
“你就吃这些小碟里的。”
千钟一怔,脸上蓦地腾起一团涨红,垂着头小声道:“我……筷子是还使得不大好,幸好皇后娘娘那里没让我使筷子,要不,还是得给您丢脸了。”
一听筷子,庄和初便知她想到哪儿去了,无奈笑笑。
“不在那些场面的事上,用什么自在,就用什么。与你用这些小碟,只是因为还有另一件事,你日后要慢慢地改。”
千钟怔然抬头,忙道:“您吩咐,我一定改!”
“你要慢慢习惯,以后再不会有没饭吃的日子了。一日三餐,何时饿了都会有东西吃,放到面前的饭菜,不必一定都吃光,每餐吃到七八分饱就好。若每日每餐都吃得过饱,时日一久要伤了肠胃的。”
庄和初几次见她吃东西都发现,无论多少吃的拿给她,她都会极力全塞进肚子里,不舍得剩下一点儿,全然没有吃饱的概念,只有撑到再塞不下才会停。
自记事起就在挨饿的人,对饥馁的恐惧已刻进了骨子里,非是理智可控。
银柳给她布菜时,手上有数,适宜便停,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多要,这才能控在个合适的量里。
可日后她总要有自己吃饭的时候。
庄和初与她解释罢,又含笑道:“这些小碟里的,约就是一餐的量,在能自己把握之前,你就记着这分量,便不会吃坏身子了。”
千钟看着眼前那一道道小碟子,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别样的酸涩。
她与他原不是一路的人,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撞在一处,这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里,竟就走得这么近了,近到她这些点滴小事全都在他的眼里。
近得她只要一想要同他离远些,心里就好像有什么被扯痛了,难受得很。
“大人,”千钟小心翼翼道,“以后……我还能再见着您吗?”
庄和初明白她口中的这个以后,指的是与他之间的事全都了结,他对她无所求,她也对他无所求时。
“当然,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那太好了!”千钟一喜,她也不求什么,只要还能再见着他,已经是想想就很踏实的欢喜了,“不过您放心,我知道您忙,一定不会常常打搅您。”
庄和初莞尔笑笑,“来日方长,先吃饭吧。”
说是使什么吃饭都无妨,千钟还是捉了筷子,刚从面前小碟里小心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忽地想起这人让姜浓去过谢府之后来这儿结账的话。
不等嚼了咽下,千钟就急问:“大人,您还差遣姜管家去给您办事,不怕她跑了吗?”
“不会。”庄和初给她分了菜,自己却不动筷子,仍安然拢着那杯茶,“适才在包子铺,你可听到她辩驳一句了?”
这么想想,确实没有。千钟摇摇头。
庄和初轻叹,“她已存了死志。”
这话吓得千钟险些叫那一口肉噎了,瞪着眼好容易咽下去,才颤然道:“您是让她……自个儿找地方死去了?”
“……”
她这脑瓜儿确实灵光,有时又多少有点过于灵光了。
庄和初失笑间还没开口,忽听房门被轻轻叩响。
“大人,县主。”门外赫然是姜浓和婉的声音。
庄和初笑着,在千钟惊异的目光中略一扬声,唤了人进来。
先前在那黑黢黢的地洞里,就那么一撮幽幽蓝火,只照得出人面貌轮廓,看不清脸色,这会儿满室灯火通明,姜浓满面的黯淡再无所遁形。
多么精致的粉黛也遮不住一个人自内而发的死气。
“坐吧。”庄和初还是和颜悦色道。
姜浓恭顺颔首,站着没动,“姜浓罪无可恕,请大人赐死。”
意料之中的回答,庄和初原也不必多问一声,可还是为那刚刚未得解答的人问道:“那为何还活着来见我?”
“明日外使就要入城了,大人手中事务繁多,若我自作主张死在他处,怕还要为大人添乱,再则,手中还有事务,需得向大人交接……”似是怕自己这番话被误解成以退为进,姜浓又道,“一切听凭大人处置,姜浓绝无二话。”
庄和初温然点头,“这些年来,庄府大小事务,多劳你费心打理,看在这情分上,我便成全你,赠你一死。”
“谢大人。”姜浓死气沉沉的面上无波无澜。
“你既不想在此用饭,就回府候着吧。”
姜浓应了一声便要退出去,刚一起脚,就被千钟急急一声唤住了。
“姜姑姑等等!”
泄露那衙门的机密是什么罪过,千钟比一顿饭该吃多少更有数。
纵是姜浓这些日子待她再如何好,那也是另一码事,她可以在事后去给姜浓烧香上供,以报恩情,但绝不能在这些处置上插嘴。
唤住姜浓,只是因为还有一件事,她得在这人死前弄个明白。
“大人,我能再跟姜管家问一桩事吗?”
得了庄和初点头,千钟也不敢多耽搁,直截了当道:“姜姑姑,银柳姐姐跟您,是一伙儿的吗?”
姜浓颔首道:“奴婢所行之事,与庄府任何其他人都不相干。”
“那您特意差遣她到我身边当差,还给她编了个好奇梅先生那样的由头,是为的什么呀?”
只见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懵然一怔,愣是怔出了三分活色。
“我编的?这……不是银柳她自己的意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