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到表妹明明自己深处旋涡之中,却还是只顾着担忧他的安危,郑元实在狠不下心瞒她,艰难开口道:
“阿乔,你听我说,奶奶得知媱儿的事情后当场就晕倒了,送到医院已经几个小时了,也一直没醒过来,爸的意思是,让我先系统一步找到媱儿,把她带回去自首,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原来是这样……
不是来帮她的呀。
沈今禾动了动嘴唇,想问,那我呢?
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安慰自己,蒋菁媱毕竟是外婆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婆跟舅舅对她牵挂偏爱也正常。
她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掐灭了方才眸子里生出的一丝暖意和期待。
冷静道:“表哥,你应该知道,她是个大脑健全的成年人,犯了法就得接受法律的制裁,不是一句什么难言之隐就能免去责罚的。”
郑元叹了口气:“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我是你,只怕是比你更加气她恨她,恨不得她能下地狱……可我也不忍心看着奶奶的身体因为她而衰败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话委实不要脸了些,可还是硬着头皮道:“你可以打我,骂我,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都行,但是能不能……找到媱儿之后先不要通知警方,我们一家人先了解清楚她为何有如此行径,再下定论可以吗?”
沈今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往自己心口扎,奇怪的是,她不疼也不痒,就是扎出来了好多个血窟窿,看上去特别骇人而已。
她也不是一口咬定蒋菁媱有罪就该去死,只是明明被害的那个人是她啊,为什么他们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疼不疼,怕不怕,而是要想方设法地包庇罪人呢?
“阿乔。”郑元看着眼前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人,有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她生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不是十八天,不是十八月,而是整整十八年。
顿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明明知道证据确凿,明明知道他父亲口中那句“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阿乔一定会原谅媱儿的”就是一堆自私又可恶的狗屁话。可他还是对她如是说道。
阿乔也是他的妹妹,说不心疼是假的,郑元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向她保证:“你放心,只要找到媱儿,只要确认她不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亲手把她送到警方手里。”
沈今禾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揩掉眼里的雾气,问道:“蒋菁媱……也是穿书组织的人吗?”
“她不是。”
“那她是怎么把我困在这本书里这么多年的?”
“之前媱儿通过我认识了组织里一个中层人员,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经过警方核查,她获取了你的穿书ID号之后,瞒着自己的丈夫,偷偷盗用了他的内部权限,篡改了一些程序,这才……实施的犯罪。”
“然后又故意破坏了载体,让系统失去和我的联系,想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是吗?”
“对……”郑元艰难道。
所以还要怎么去了解她的难言之隐,还要怎么确认她不是被冤枉的呢?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结果不是已经很清晰了吗?
郑元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也知道蒋菁媱罪大恶极,可自己还是为了家人厚颜无耻地替她开脱……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实在没脸再待在沈今禾面前,于是只能借故离去。
“好了,在这里待久了会被人说闲话,我先去找柳公子了,你自己万事小心。”
见他转身要走,沈今禾终于没忍住抬起头问道:“表哥,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警方找到了一本她写的日记。”郑元神色复杂道:“她好像……特别恨你。”
为什么?
如果恨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
……
郑元走后,沈今禾也没什么心思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趴在栏杆处看水里的游鱼和几茎蔫儿了的残荷。
她突发奇想地脱了鞋履,坐在亭子边,将两只脚伸过栏杆,够着湖里冰冰凉凉的水。
时至晌午,湖面映着日光,波光粼粼宛如仙岛,原是草长莺飞的二月,气候却不比冬日里暖和多少,湖水清冽寒凉,沈今禾却很享受这种刺骨的触感。
嘶……好冷,钻心蚀骨的冷。
真好,原来自己并没有失去痛感。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雪松香传来,李怀远捧着个酒坛子走进六角亭中,在石案上搁了两只碗,边往出倒酒边问:
“喝吗?”
见他自顾自地先饮了半碗,沈今禾呆呆地眨了眨眼,这才一本正经道:“依大郅律例,官员不能在公务期间饮酒。”
沉吟片刻,李怀远大手一挥:“依大郅律例,二品及以上官员有权代吏部准你的假,好了,你现在可以告假饮酒了。”
沈今禾哑然失笑,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伸了老长,去够李怀远递来的酒碗,闻了闻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酒?”
“不知道,柳南羡给的。”李怀远又给自己斟了小半碗。
酒香伴着清风缭绕在碧波水榭之上,抿了一小口,沈今禾惊讶于这酒竟然是甜的,甘醴入喉,让人不自觉心旷神怡,于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李怀远见她猫儿似的砸吧了两下嘴,忽觉好笑:“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心里憋闷,沈今禾心道有就有吧,反正她命大得很,遂举起碗道:“再要一碗。”
“这酒后劲儿很大,你悠着点。”
话音刚落,就见挂在栏杆上那只猫儿第二碗又见了底,李怀远没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挺能喝啊你……”
正说着,忽然瞥见她那两条吊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腿,再往下一看,两条小金鱼正躲在水下啄她的脚尖。
顿时心里一紧,蹙着眉头训斥:“成何体统!赶紧把脚收上来,大冷天的,你就不怕染上风寒?”
沈今禾也不知道自己是喝多了还是单纯地想自暴自弃,总之完全没有被他唬住,而是笑嘻嘻道:“不怕,反正生了病可以找你告假。”
“……”李怀远扶额,无奈道:“依大郅律例,熏死别人家的鱼也算是一条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