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的话已经到嘴边,呼之欲出。可对上晏临溪看向她的眼睛,她就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动摇的余地了。
试问浮生三十余霜,镜里青鸾,鬓上流光。
纵世途纷扰如麻,问蛾眉肯向谁低?自主何妨?
尽教那千般路远,万种途长,都付柔肠。
对于梁濪芜来说,可以选择、能由她选的,岂止寥寥?
那一天,晏元粱、梁濪芜、晏临溪,三个人坐在一张桌边。
晏元粱在炉火暖意里解下隆重的外袍,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人父者那样,说:“阿月行期在即,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一顿团圆饭。阿月,我跟你娘在这儿,等你回来。”
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完,晏临溪作最后的告别,趁着天色不晚出宫准备行装。
梁濪芜望着那道挺括背影消失在长道尽头,仍怔在原地。
晏元粱轻叹一声,将人轻揽入怀,指腹摩挲着她鬓边,宽慰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多去闯荡是好事。何况,这次带兵打仗的机会,是他自己请旨所求,爱妃应当相信我们的孩子。”
殿角铜漏滴答,梁濪芜的目光落在案上未撤的空碗,满室沉香都透着无言的苦涩。
晏临溪离开京都之后,梁濪芜宫里突然多出一个面生的侍婢。宫中人员的变动本是常事,但大多是一批来、一批走,像这样单独分配到自己宫中的情况却不多见,梁濪芜心中不禁多留了一份戒心。
这个侍婢做事格外细致,晏临溪寄来的信笺,都是由她亲自取来交到梁濪芜手中。
梁濪芜看着她,隐隐有所感:这个侍婢,应该是晏临溪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自己的儿子,没有害她的理由,那么,他派她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什么要保护?梁濪芜不禁沉思,京都之中,究竟会有什么危险?
环佩叮咚轻响夹杂着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明黄色的身影尚未完全显现,醇厚的男声已带着三分关切落进屋内:“爱妃身子不适?”
梁濪芜抬眸,正见皇帝携着半帘冷雨踏入。
淑容娘娘掩住妆发未施的惊慌,站起身子,轻俯低欠,细声问安。
晏元粱不甚在意,一边扶住她的肩膀,一边说:“进门时正巧碰见珠玉急匆匆去寻药,朕便让岑内侍领她去请御医了。青儿,身上哪里不舒服?”
梁濪芜鼻头一酸,眼眶热涌不止,惆怅凝噎道:“陛下,我只是担心阿月……阿月已经许久未寄信来了,臣妾只怕……”
曹国公那样的栋梁,年未弱冠便南征北战,到了战场上也难免殁难的下场,这样的消息传入宫中,教梁濪芜怎能心安?
晏元粱的神情软下来,将梁濪芜脸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朕知道,朕知道。阿月没事,阿月不会有事的。”
“近日你忧思不定,便好好休养,免了晨昏定省。一会儿御医来了,让他把把脉,开一服安神的药。”
他半揽着梁濪芜,让她躺到榻上,自己坐在榻边,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延西到京都,即使是最快的驿站传递,信笺往来也要十日。阿月小时候作文章,还要拿着笔挠头抓耳好一会儿,如今战事正到节骨眼上,他身为节度使,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份战报送到朕手上。朕估摸着,他眼下估计都忙得没时间给你写信了。”
梁濪芜破涕为笑。
晏元粱见气氛缓和下来,从袖中取出绣帕,递给梁濪芜擦泪。
御医来过,称说淑容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心绪不定,身子有些亏虚。
待御医开完药方后,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
晏元粱将屋内侍从全清了出去,放下戒心,与梁濪芜继续说话。
话题不免转至西北战事上,晏元粱口吻里带着“势在必得”。
“接下来,大虞的军队便要一举攻占乙宛皇都,又会是一场恶战。”
梁濪芜唏嘘:“传闻乙宛的君王噶扎尔是‘顺天之命,降福乙宛’,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她竟然不愿投降谈和?”
晏元粱微微冷笑:“到这个地步,谈和也无用了。”
“陛下何出此言?”
“乙宛和大虞,百年之前便有战争摩擦,百年之后,乙宛国虽然有一部分愿与大虞结交之士,但对大虞心寸芥蒂者,仍是多数。此番卷土重来,想来筹谋已久。”
晏元粱在问梁濪芜,也在问自己:“今朝,大虞能接受乙宛的求和,但下一个百年呢?”
梁濪芜抬头看着晏元粱,他发间的银丝、眼尾的沟壑细纹比自己多得多,竟都是因国事烦扰而生啊!
他道:“朕要大虞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故而西北之弊,不得不除。”
梁濪芜惭愧:“是臣妾狭隘了。”
晏元粱微微一笑,眼角的纹路更加明显,反倒将方才的一番肃穆掩去了:“青儿,你不必想这些。你只需跟朕过好‘眼下的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