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顺庆公主以另一种方式打动了苦沮。
当年,晏芳尘与苦沮相对而坐,从晨曦初露到夜幕低垂,从繁星悬月到东方既白,两个人足足唠了三、天、三、夜!
“慈宁宫的素冠荷鼎被调包了,您猜是何人下的手?……”
“菊派掌门夫人私奔之事,可比你说的精彩三分!……”
“御膳房的黄焖鸡用的是尚衣局织金锦喂大的……”
“这算什么?‘小勾陈’你知道吧?他与尼姑庵的住持……上个月刚给私生子办了满月酒……”
上至天子家系,下至百姓邻里,外到三教九流奇闻怪谈,内到江湖侠客爱恨纠葛……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天下尽在张口闭口间。
若是彼时有史官在旁记录,编出来的书籍,足以让百姓十年不愁消遣。
要不怎么说苦沮与顺庆公主聊得来呢?
两人皆是“妙人”,一朝相遇,怎么不算“高山流水,遇知音”?
如今这二位的碎嘴更是不减当年。
到头来未曾想到,在苦沮这儿,楼悠舟竟是更稳重的那个。
苦沮抱着阿才,走进节度使的营帐想将他安顿好,楼悠舟追上去,有些担忧:“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
苦沮把阿才放在榻沿,卷着被子往里一滚,阿才便被卷成一条,睡得板板正正。
他闻言,倒很无所谓,“怕什么?晏家那小子不是留了人在你们身边?”
楼悠舟睁大眼睛。
晏临溪在军营里留了孔雀洲的人在暗处照顾他们不假,但楼悠舟还是惊讶于自己师父敏锐的观察力。
苦沮盯了楼悠舟片刻,声调忽然沉了下来,“近半年,江湖上有一个新兴势力崭露头角,他们以孔雀作为图腾……”
“‘孔雀主’,这称呼你熟悉吗?”
楼悠舟浑身凛然。
苦沮面色不改,对楼悠舟身体和表情的僵硬全然不觉,接着说道:“江湖传言,‘孔雀主’乃是一位女商贾,亦有传闻称此女商贾来自西南‘黄金窟’。”
“为师在京都久居,深知单凭商贾身份,难以在京都立足。除非有王公贵戚的权势相辅,又或者……这位‘孔雀主’,本就是王公贵戚。”
苦沮将目光转回楼悠舟脸上。
徒弟在师父面前,如何能藏得住事?
原本猜得八九不离十之事,如今已是板上钉钉:
“孔雀主”乃是楼悠舟相识之人,再加上,孔雀洲人士在西北军营中频繁出没,整日整夜围着节度使营帐转悠……
楼悠舟微微扯起嘴角,躬身道:“逃不过师父法眼。”
苦沮轻轻摇了摇手指,“姜还是老的辣。”
楼悠舟蹙眉问:“这件事,除了师父,还有谁知晓?”
“据为师所知,唯我而已。”
苦沮说得斩钉截铁,反手勾到背后,解下炊事袍。
“不得不说,晏家那小子的保密事务做得当真是滴水不漏,而且……杀伐果决。”
楼悠舟一怔。
苦沮幽幽道:“江湖上探入孔雀洲,试图揭开‘孔雀主’真面目的人,皆是有去无回。你猜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楼悠舟只觉得风声猎猎,眼睛干涩,用力眨了眨,却并没有沙子入目。
苦沮声音很平稳,可在楼悠舟耳中,那更似一种隐晦的警告:“晏家那小子城府太深,将自己隐藏得太好。近几年江湖上少有杰出的后辈,所以大家都在猜,至今没有人得到答案。”
“若非从你这里察觉端倪,连为师也心痒难耐,想要亲自踏入孔雀洲的连环阵中一探究竟。”
楼悠舟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蓦地双膝跪地,嗓音干涩地恳求道:“徒弟恳请师父,勿要将晏临溪之事外传。”
苦沮扫过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如夜蝶般振翅,缓缓摇头,叹息道:“好徒儿,你的心不静啊!”
楼悠舟紧抿双唇,不肯作声。
苦沮终是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