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溪与楼悠舟的关系如何?六殿下,现在应该称作嘉宁王,亲口承认:“谣言都是真的,我俩确实交恶。”
但坊间百姓却不知,就在京都府出示公文之前,两人还见过面,说过话,打了一架,不欢而散。
朱锦自刎而死——官府对外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只说朱锦已经下狱。
但晏临溪是知道的。
就在宗人府对南业世子动刑之前。
十二月二日夜,弦月中天。
晏临溪接到了守在南业侯府外的暗卫来信,得知宫中来人将楼世子带走,秘密押入宗人府。
彼时坊间有关“世子爷”与“风尘客”的戏码不绝,紫竹坊更是紧锣密鼓地连夜排了三场大戏,台下座无虚席,无论是公侯贵胄还是市井小民,金银落地,一睹为快。
隐匿在紫竹坊的晏临溪,随着看客将目光落在戏台上,他又作何感想?
所以得知消息,晏临溪以为楼悠舟执意要护着朱锦,不惜自己受罚,急火攻心之下,靠两条腿一路追到宗人府门口。
京都城中有宵禁,夜半若非皇命军令不得策马疾行。晏临溪一边在彻骨寒风中奔跑,一边不受控制地想:“凭什么!?”
朱锦算是谁?凭什么让楼悠舟护着他?他们才认识多久、见过几面?
虽然不肯承认,但他当时的确是“关心则乱”。
押送世子之人是惠王,先帝之胞弟,晏临溪该称他一声“叔祖父”。
惠王已是古稀之年,满头银丝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光,他近年于城郊养病,久未归都,在宗人府担任宗令算是挂名。可如今他出面,无疑昭示着关于楼悠舟的责罚已然板上钉钉,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惠王身边的差役见到有人半夜在宗人府门前徘徊,架刀上前,“何人!”
跟在惠王身后的楼悠舟闻声抬眸,稍稍错愕,“你怎么在这儿?”
晏临溪抿唇,迎着刀刃向前,跪在阶下,礼道:“侄孙晏临溪,恳请叔祖父,让侄孙同世子说句话。”
惠王抱着暖炉,拢起轻裘,神色淡淡地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人。他上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还是十多年前,没想到如今都长那么大了。
惠王与自己兄弟的关系都不算亲近,故而对此番刑罚背后的缘由也不甚在意,看在年轻人大半夜来一趟也不容易,于是点头应允,带着差役先行入府。
突然,晏临溪眼眸中邪火怒生,被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他猛地伸手,五指如铁钳一般攥住楼悠舟的衣襟,身子微微颤抖,质问道:“楼悠舟,你难道是小孩儿吗?!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能管你心里不清楚?为什么要逞英雄?为什么要将自己也扯进……”
话还没说完,楼悠舟用力一挣,轻易地挣开了晏临溪的桎梏,紧接着利落地挥出一拳,将晏临溪打得偏开脸去。
楼悠舟看着晏临溪,目光中满是失望,冷冷地说:“晏临溪,算我错看你。”
隆冬的寒风如同细密的针脚,一点一点刺入体肤,寒意直透骨髓。
晏临溪低垂着脑袋,喉中轻轻逸出一句:“你就这么在意他啊?”
半是冷嘲半是苦笑,转瞬就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朱锦死了。”
楼悠舟将这四个字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茫然。
晏临溪猛地抬头看他,借着弦月那暗淡的光芒,这才惊觉楼悠舟的脸颊凹陷下去,本就清瘦的人此刻更是形销骨立。
到此刻,晏临溪因为一路奔跑沸腾的热血完全凉透,怔怔地望着对方,张口哑然。
楼悠舟仿若陷入了某种执念,近乎自虐地继续复述:“他趁着阿才不注意,拿走了剪子,自裁谢罪。他之前跟我道歉,说南业侯府都被他弄脏了,我没懂他的意思。明明前不久他还跟我讲自己的母亲,讲他小时候的事,我还寻到了他喜欢吃的杏仁糖,我……”
他的眼神空洞木然,饶是晏临溪也能一眼看出他此刻的状态极不正常。
可就在这时,差役出声打断:“大人说,一句话的时辰已到,还请世子殿下随小人进去。”
晏临溪拉住楼悠舟的手不放,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措:“世子的身体不对劲,还请宗令大人先请医师来看看,若是无妨再……”
“你走吧。”
楼悠舟的眼睛被寒夜浸透,决绝地扯开晏临溪的手。
宗人府大门关闭,只余门口两只石狮子看顾孤人。
晏临溪站在原地,唇色苍白如纸,他紧紧按住发胀的太阳穴,眼前一阵发黑。
炉火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将晏临溪的胸口熨烫妥帖,倦意也如潮水侵袭。
可惜紫竹坊的散座里人声鼎沸,因为台上武生接连的几个翻滚,引得众人连连叫好。晏临溪也被这热烈的氛围裹挟其中,随着邻座人的动作左右乱晃,眼神却透着几分游离。
一个跑堂匆匆过来,附在晏临溪耳边低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