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悠舟约战:“我们打一架!”
晏临溪原来并不服老,三十四岁正值壮年,自己现在又处在十七岁的皮囊里,可如今一看,少年和青年还是有区别的,其中鸿沟还不浅。
看着楼悠舟咋咋呼呼的性子,晏临溪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精力实在是跟不上他了,说话间莫名就带了一股垂迈之气:“不打不打,年轻人成日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莫要伤了和气。”
楼悠舟瞠目结舌,“你被……夺舍了?”
晏临溪点点头,心道:“你再猜歪一点儿,说不就猜到了。”
楼悠舟对所有这副死相的人都深恶痛疾,冷哼一声,脚踩轻功几下便掠出了院子。
几个侍卫追出去几步,没跟上他,回来复命。
晏临溪安静地看着窗外低垂的黄昏落日,沉思片刻,挥挥筷子,淡声说:“随他去。”
晏临溪同楼悠舟,说起来也不过是儿时打打闹闹的关系,越是长大,会面越少,年少的时候还能凭借一时意气将对方称做“死敌”,那后来呢?他们能算朋友么?还是所谓故交?
晏临溪没法管着楼悠舟,楼悠舟也不归他管。
“渐行渐远渐无书”,这是世间大部分情谊的归宿。
因为那个梦而产生的隐隐厌烦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出口,倾泻而出。
而这种烦躁消失以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微妙的空洞。
过了戌时,侍卫来报,说:“世子殿下还未归。”
晏临溪正在烛光下看书,闻言拧眉道:“他不过暂居在这里,就算不回来也有别的住处。你下去吧,不用跟我汇报了。”
侍卫退出房间,晏临溪将书册合上,脱了外衣躺在床上,本以为不会那么快睡着,谁想到沾上枕头便有了困意。
这次他又梦到从前:
去日青楼一别,此后,我倒是时常能在京都豪贵的宴饮名单上瞧见楼悠舟的身影。
传闻世子殿下疏狂,去谁的宴会饮酒从来只凭心情而定。心情好了,就算是山村农家腊肉浑酒,也兴之所至,让一头黄牛不远千里地拉过去;心情不好,哪怕是皇宫夜宴玉盘珍馐,也敢甩脸子。
若要追究他这种性格从哪里来,便不得不提及他的母亲——顺庆公主。
顺庆公主可一点都不“顺”,这世间,能让她“顺”的恐怕只有先帝和如今的太后。她年轻的时候,被当今陛下戏称为“女流氓”,不仅将“骄奢淫逸”四个字占了个全,还得外加一个“泼辣”。
在先帝和太后面前,晏芳尘就是孝顺的小女儿,知书达理还关切备至。在外人面前,晏芳尘简直是“活祖宗”!她及笄之后,在太后跟前诉说真情,言辞恳切:“忧思深切,不舍得那么早离开。”故而晏芳尘没有直接尚驸马,转而住进了京都公主府,时不时就搜罗一堆奇珍异宝,进宫探望二老。
不久后,公主府夜夜传出笙歌,时常还能听见男人的叫唤声。毗连的宅院小厮每日在阶沿围坐闲话,一时之间,满城风雨,众人纷纷猜测公主大半夜的是在动什么私刑。
这风声雨声,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传进了宫里。
先帝忧心,派内侍去公主府一探究竟。这一看,大跌眼镜——公主她竟然在宅院里私自豢养男宠!
此事自然被先帝强压了下来,顺庆公主则被召入宫中问话,虽然当时顺庆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将二老蒙混了过去,但是二位还是觉得,晏芳尘嫁人一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毕竟是心爱的小女儿,为顺庆挑选驸马一事,看重得堪比国事。彼时,京都男子之间,掀起了一股“自荐”之风,稍有名望的权贵官员纷纷上交履历,其中内容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百家争鸣。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能被公主选中,他们会直接跻身皇亲国戚之列,这可不比科举升迁得更快?
顺庆呢,着实被每日成堆成堆送入公主府的自荐名目折磨得苦不堪言,满心厌烦,于是趁机偷溜了出去。
那一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民间也是各有说法、众说纷纭。有传言说是顺庆公主迷路后进了一座破庙,忽有神仙入梦指点,当即醍醐灌顶、改过自新了,有传言说是她被雷劈了,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反正不久之后,晏芳尘就拉着一个男人,跪在先帝和太后面前,郑重地说:“驸马若非楼漆,儿臣宁愿孤独终老。”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二老对视一眼,默契地暂时稳住晏芳尘,将她带来的那个面色羞红的男人打量了一圈,待他们走后便差使书吏去查案牍文书,倒要看看这个“楼漆”是何人物,竟然降得住顺庆公主?!
一查方知,楼氏祖上也算是前朝又前朝的老臣,祖宗被封“南业伯”,府邸设在页陵,处于南方的近海处。页陵受海水影响,种出的稻谷十分稀疏。楼氏一脉常年在此处,帮助农户育苗栽稻,仓廪逐年充实,故楼家在页陵一带素有佳名。由于位置偏僻,除了每年入京进贡,楼氏在京中鲜为人知。
先帝得知楼氏的功绩,心甚喜之,遂将楼漆加封为“南业侯”。见顺庆对他痴心不改,思量许久,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本以为成为人妇后,顺庆身上时不时火星迸溅的火药味也会逐渐消散,可事实证明,晏芳尘终究还是那个晏芳尘。陛下登基后,大力推行“宝庆革新”,彼时顺庆公主就敢公然与他叫板。陛下虽然心中不悦,但顾及着太后的感受,终留了一线,未牵连她。
如今,她更是培养出了一个“小祖宗”!
夜宴上拒绝舞剑,拂了皇帝的“雅兴”不说,还直接趁着醉意翻墙走了,徒留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一瞬间,席间噤若寒蝉,最后还是陛下自己没话找话,缓解此等尴尬局面。
我作为身不由己被禁锢在这宴席上的臣子之一,心中佩服,却也同其他朝臣一样,在心里替他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