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向安避开他的审视,随意“唔”了一声,回屋里喝水:“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想不想得起来又怎么样。”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越川沉默地看着屋里的人。
而屋里那个背对着他的人脸上却露出了罕见的无措。怎么又开始了?明明好多年都没有这种情况了。
半瓶冰水下肚,空瓶子一丢,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转过身,笑问:“中午上哪吃?我早上没吃就过来了,开了四个小时车。”
越川靠在门边看他。
他借整理行李蹲下来回避掉对方的打量:“你过年不回家?过年不可能还要开工吧?工人不休息?”
越川没回应,只是站在他后面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他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摆放出来准备合箱子的时候走了过去,覆上那只因为一直在细微地颤抖着怎么都扣不上箱子锁扣的手。
符向安一下缩回手,受惊一般地转过头。
越川没说什么,接替他把箱子给锁好,将箱子提到一边角落放好。
“走吧,出去吃饭。”
“这么早?”
“你不是早上没吃?”越川拿出车钥匙,“走。”
边县的餐饮行业跟它的旅游业一样也是落魄得不像话,说起来是个县,各种设施和配置也就是个高配镇的级别。城里那种像样的大餐厅大饭店几乎是没有的,仅有的两家也是接大批量团餐。
当然越川也没打算带他去吃这种味道大差不差的饭店饭,而是开着车拐来拐去,拐到一条乡村小道中,来到一个看起来很小很破的农家乐门口。
门口一个大牌子,干净利落地用红笔手写着仨字儿:柴火鸡。
“这字手写得还可以。”符向安看了一眼。
越川解开安全带下车,跟门口的矮瘦黑的店老板打招呼:“炖半只土鸡。”
院子里垒了几个灶,柴火鸡因为要烧柴火,都是在院子里吃。
老板先带他们去室内等着,他们这现杀现做最起码要等一个小时,越川给叫了一些零食让符向安先吃。
符向安环顾四周有些脏乱的环境,忍着不适拒绝:“算了,也没那么饿。”
老板又看向越川。
越川:“上上来吧,我吃。”
符向安觉得他在故意跟自己作对。这地方,要不是看在越川的面子上,他真是刚进门就想走了。
除了桌面凳子是干干净净的,整个院子里房间里都杂七杂八堆了一地,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个吃饭的地方。
很快零食茶水就上来了,泡的是普通的麦茶,零食是一些本地人自己腌制的萝卜干、腊排、胡豆。
越川并没有邀请他吃,他只是脱了皮手套戴上塑料手套自己吃了起来。
“…………”对面的符向安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既上不去台也下不来台。
不吃东西,还能干嘛?不尴尬是假的,更不要说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越川心情不太好这件事。
虽然这张脸好像从最开始看到就没怎么特别好过。
明明是他邀请自己过来一起爬山过年的,摆什么谱呢?
符向安这么想着,看着埋头吃东西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的男人,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个高高的厚重笔直的背影,那如夜色湖泊中的纹路般深沉低暗的嗓音,还有那朝他走过来的坚定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每一步。
想着想着,他感到有些许的恍惚,好像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场景之中。
他想起了那张递来的名片,还有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
【如果不忙的话,可以联系我。】
话说得很礼貌悦耳,但他很清楚,不过又是一个看上了他脸的人罢了。
曾经那只被遮得严严实实神神秘秘的手如今正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的面前,丑陋的疤痕,变形的骨节,有些扭曲的手掌……
“十一年前我当着父亲的面出柜并且告诉他我打算和我当时的妻子离婚时,我父亲一怒之下将桌上烧开的火锅泼在了我身上,手上的疤痕是最厉害,是因为他为了让我感受到我前妻的痛苦将我的手扯过去按进了锅里。”
越川吃着吃着,突然开始以很平淡地语气说起这只恐怖的手的来历。
“身上也有疤痕,不过都不太严重,手上的实在有点难看,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会尽量遮一遮。”
符向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前妻?”
越川嚼胡豆的腮帮子慢了两拍,没停,也没抬头:“对,我二十三岁就结婚了,妻子和我同岁,也是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同学,我们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甚至连大学都上的同一所,所以毕业以后就被家里人撮合安排结婚了。”
符向安整个人都是懵的,他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
“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不知道?那你和你前妻发生过……”
“发生过。”越川笑了下,“你也是做男人的,你觉得男人对什么硬不起来?”他的话听难听的,侮辱自己的同时平等地侮辱了所有的男性同胞。
“但是……每一次都很艰难,做任务一般枯燥,枯燥到令我感到无比痛苦,一度我都以为我自己有问题,幸亏我们那时异地,一年也就只见几次面,即便如此,那时我也没怀疑过我对我前妻的感情,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我自认为是,当然,更不可能怀疑我自己的性取向。”
符向安听到这里一下子有些倒胃口,感觉这顿午饭也吃不太下了:“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后来爱上了一个男人之后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然后就跟家里所有人勇敢出柜了?你演电视剧呢?”
语气里的讥讽和厌恶快要溢出。
越川并不感到伤心,这是他应得的待遇:“对,还没毕业我就进到了部队里,在里面待了四年,在那里我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我的男人。”
“我感觉我今天就不应该一大早地开车来这边找你,这样我还能有一双干净耳朵。”符向安说着站了起来。
越川拿着筷子敲了敲碗边边:“吃了再走。”
符向安难看着一张脸:“给你恶心得吃不下了。”
越川笑了笑:“分手?”
符向安:“难不成我们还是在谈恋爱吗?”
越川:“……”
符向安扭头就走,几大步跨出门口将门帘甩到身后离去。院子里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哎老板,去哪里呀?鸡已经下锅了,大概还有三十分钟……”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符向安又猛地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在墙边,低吼:“真恶心,真恶心!你第一天要是告诉我这些,你要是告诉我这些……”他剧烈地喘着粗气。
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一个不知道自己喜欢男喜欢女的混蛋。
“告诉你这些又怎么样?”越川推开他,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讥讽的神情,“难道你第一天告诉我什么了吗?”
符向安一下将拳头挥了下去:“混蛋!”
这次越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反抗,让那一拳正正地落在腮边。口腔里霎时充盈起血腥的味道,这种级别的疼痛在越川的过往生涯受过的痛苦中不值一提,他把血唾沫咽了,抬眼看向面目狰狞好似被他辜负的符向安。
他一时也感到很好笑。
“怎么,没想到我是这种的货色?我要真有那么好,以我这个条件都快三十八了会没有家?能轮得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少钱?”他笑着接住了符向安的第二拳,“很多,符向安,我有很多很多钱,多到你不敢想,我不是舍不得花,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
这时门外的老板娘听到动静拉来了店老板,两个人一齐出现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屋里的二人。
他垂下眼,回避掉符向安眼里如刀剑般射出的强烈的被欺骗的失望和愤怒:“不想吃就走吧,就这样。”
这是他的过往。
他也不想要,但这是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