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梅茵扭头就走。
路迟青眼神一紧,忙穷追不舍跟上去拉她手腕,撒欢儿求道:“哎,我乱说的,你别生气呗。”
月亮薄如钱唇,清清亮亮的月色洒在两人身上,台风天过后的路边枝折花落,夏梅茵回身欲说点什么时被树枝绊住,摔进他怀里。
路迟青略微一使劲,那双手半抱半扶着她腰背,她听见头顶传来带着气息的笑,笑得气息都收不住。
她下意识抬眼,他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眼神落在她脸上,沿着眉骨到嘴唇上下扫,最后停在那抹樱桃红似的唇,黑色瞳孔亮得似在发光。
那双眼睛分明动了走肾的心思。
夏梅茵呼吸抽顿,忙脱身离开他怀抱,没好气说:“我真困了,路迟青。”
“行,我送你回宿舍。”他没多僵持,嘴角始终挂着清淡的笑。
原路返回到施德堂楼下绿色玻璃大门,已经快凌晨了。
夏梅茵和他说再见,心还在不住地跳。
路迟青单手揣兜站得笔管条直,身后是港岛特有的夜色,他叫她。
“夏梅茵。”
平常的三个字,经他声音加工,有了很特别的酥麻感。
夏梅茵等着他往下说。
路迟青深吸了吸气,又似低叹:“今夜的月是圆的。”
她不明所以,仰起眉额看向空中明月。
嗯,确实很圆。
目光又被他开口的声音所吸引,他低垂头,蒙上一层柔和的悲恸:“听说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个盛大的夏天,我拥有了,可是那个夏天的月亮没有一夜圆过。”
说到这里,他倏而抬起来,直灼灼的很有热感:“夏梅茵,眼下还是夏天,现在月亮圆了。”
夏梅茵缓缓笑了,他的眼神认真,一颗心赤城,这无疑是月光最美的附赠。
路迟青也笑了笑,说完都没察觉自己脸红了。
他又冲她弯唇,笑:“我们不要在未来相见,我想,我们明天见。”
夏梅茵莫名有些落泪的冲动,心里有一片雨雾静静地酝着,静静地落,她轻声回:“嗯,明天见。”
两年分离对彼此来说,不过在岁月里停脚歇息一回,日月淹忽,他们还在长长久久地走。
日子繁茂。
世间男女重逢总是伴随刻薄眼红,而她却觉得这一天是此生中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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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的气候以长夏为主,今日气温直逼39℃,从宿舍楼去教学楼那段路是最为煎熬的。
大热天真的很难顶。
夏梅茵虽修的国际与公共事务专业,但今早有节大众心理研究课,加入期末绩点,她不能迟到。
上课的教室在G层,不用坐电梯。
授课老师是位年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不同于别的老师那样上课手舞足蹈,站在桌子上蹿下跳口沫飞溅,她的课程特别单调,讲课也乏味,两节课近乎拷问。
投影幕布上出现一道有意思的课题,叫做《论小镇做题家与社会内在结构变动的内在联系》,鼓励同学们大胆讨论。
最后点名夏梅茵回答问题。
她关掉电脑笔记本,没起身,坐着从容不迫回答:“我想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小镇做题家并不值得成为社会价值观导向。”夏梅茵深深思考几秒,“好比如内卷,这是一种努力陷阱。”
台上老师来了兴趣,问道:“何为努力陷阱?”
“美国社会学期刊发表过一则论文,里面明确写道,努力陷阱是社会结构化的奋斗与劣势的再生产。这个研究通过跟踪观察美国低收入黑人群体两年的田野研究,反驳了“努力导致成功”的这一直观认识,提出了“努力的双层陷阱”的解说:其一,学校教育与生活经历鼓励参与者过度努力,以便脱离贫困和追求长远目标;其二,这些努力的结果不仅没有效果而且更有负作用。这是一种残酷的乐观主义,所以我认为国家社会理应反对优绩主义和裙带主义,现在很多年轻人更愿意站在享受不是原罪的一方。”
老师微微薄怒:“你拿国外的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作为举例,这位同学,你觉得符合我国社会情况吗?”
夏梅茵不认为自己哪点有错,哪怕在大多数人眼里她是错的,但是时代是开放的,思想是不受桎梏的,港大是自由的,她咬重字音固执道:“历史表明,一个社会的变化离不开思想觉醒,思想觉醒才是人类发展史中最伟大的精神文明,我不认为小镇做题家,内卷这些词代表新时代思想觉醒,它们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精神压制。”
心理老师平静道:“这位同学,请你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坐在你坐着的教室里,如果每个人都不需努力天生优越,社会等级只会换一种代名词,而不是彻底消失。”
下课铃声打响。
回宿舍路上,夏梅茵碰见陈影秋,和她同居的女生,热情活泼也开朗。
“好巧啊,我们一起回去吧!”陈影秋说。
“可以啊。”夏梅茵挽起臂弯,让她手塞进来。
“今天过得如何?”
“一言难尽,今天课堂上得罪了老师,”夏梅茵撇撇嘴。心说被老师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为什么得罪她啊?”
“因为我思想偏激,口无遮拦吧。”
“你这确实得改改。”
“……”
两人踩着古典地板穿过瑰丽廊道,走出本部大楼。
本部大楼的粉红色建筑具有深厚的爱德华式巴洛克风格,拱门,庭院,穹顶无不彰显英式浓郁风情,八字形楼梯由红砖和麻石铺就,围栏是白的,身后这栋大楼就是港大大礼堂。
夏梅茵放学都会经过这里,她捧着笔记本和旁边陈影秋相谈甚欢,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依然热烈,晒得脸蛋红晕和细汗交织,女孩抬手遮住额头小片阳光,沿着砖红色阶梯拾级而下时,陈影秋看见什么,撞她侧腰,示意她看去。
她下意识手撑着抬起眼,就看见了路迟青。
他一身白净衬衫,领口扣子解开,衣领松松垮垮裂向两边,衬托一张俊脸,轮廓分明,阳光四泄,他没站在树荫下等她,而是不怕晒地站在阳光下,男生张扬的眉眼被太阳灼烤。
他似乎心情大好,身姿轻慢懒倦,正朝她勾着嘴角笑。
夏梅茵停在楼梯中间,系在腰间的珍珠腰链闪闪发光。攥着书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拢,心扑通扑通跳得奇快,和他遥遥相望。
过了一会,嘴边泛起笑容来,她快步走下楼梯,来到他面前。
路迟青看着她朝自己靠近,笑得更不值钱了,他探出负在背后的手,一束洋桔梗递给她。
花瓣是绿色的,与她身上衣裙相配。
陈影秋哇哦一声,瞬间吸引周围不少人目光,她笑眯眯问道:“你是Shirlinda男友还是追求者?”
“……什么?”
“Shirlinda是我英文名。”夏梅茵解释道。
“原来如此。”路迟青微微点头,回答陈影秋,“是男友还是追求者,这要看她的意思了。”
夏梅茵脸蛋一热。
陈影秋拍他肩鼓励,眨眨眼道:“那你要加油哦,Shirlinda好多人追的。”
说完话,她和夏梅茵亲昵道别:“我先回去啦,明天有考试,去拜一下bellcurve神。”
夏梅茵调侃:“马列哲学白修了?”
“哎哟,我都要b溃了,之前herm的课都没怎么听,听说他超严格,要是拿C or D我cap就废了!”
夏梅茵被她的样子逗笑,说:“fingers crossed!”
“承你吉言!”
陈影秋几步跑远,又回了下头,做出两只手拇指碰在一起的动作。
路迟青笑了笑,伸手把她怀里的笔记本拿过来。
夏梅茵缓缓接过花。
太阳太毒辣了,两人移步阵地,来到树荫下,斑驳的阳光穿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射出交错的光和影。
夏梅茵仰起头问:“你的实验项目准备得如何?”
“挺顺利的。”
“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昨晚不是说了明天见?”
“那花……”
路迟青抿了抿唇,面中带腆:“刚从科学馆过来的时候,看到灌木丛的花开得挺美,就去花店买了一扎。”
夏梅茵眼中带笑,说:“谢谢你,花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