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揉了揉眉心,仿佛在找合适的措辞来解释一切,她的表情一时复杂难言。
“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她最后说,“你都想知道什么呢?”
许流清说:“……能,从头给我解释吗?”
明亮的行政处内部仿佛适时的暗淡了几分,玻璃内的办公室里还是一片繁忙的纸页翻动,打字和电话声。
“江华市,现在是市,但曾经只是个小渔村罢了。因为地势太低,从古代开始就常年水灾,不论如何发展也落人一步。古往今来天灾人祸,枉死横死之人数众多,大量大量死去的人堆起的怨气经久不衰地环绕在江华市上空,运也好气也罢,统统都被阻隔在怨气堆成的怨墙外面,任何企业,公司,想要在江华市发展,最后的结局只有潦倒二字罢了。”
“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愿意见到,也没有人愿意罢休。你或许认为,那为什么不换一个城市发展呢?可是,所有在江华长大,成长的人难道就没有对江华的舐犊情深吗?”
“可惜,自己拼死拼活堆积的心血财富被怨气一冲,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转机很快到来,在你们不了解的世界背面,有人可以解决怨气堆积的问题。那样的人,身怀名为“天赋”的能力,来到江华市后,很快就和几家产业合作起来,他们可以解决怨气,甚至可以为整个江华市带来大量的“运”,让江华市变得繁荣昌盛,让涉入其中的产业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要的很简单,只需要大量的土地,建成他们需要的场地。学校是个极好的借口,在市郊,无论划多大的地过去,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正望私立第二中学就如此建成了,正望,代表的是希望江华市正立的希望。”
“为了解决大量分散的怨气,身怀天赋者说,可以使用一种隐秘的仪式,将所有的怨气集合,挤压,未来再有怨气产生,同样可以封锁在正望私立第二中学内部,靠其中其他的步骤来慢慢消化掉怨气,以怨化为正常的气运,反哺江华的市运。”
“仪式很成功,相当成功,江华现在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未来的顺畅一览无余,所有事业蒸蒸日上。”
许流清呆住了,忍不住打断她:“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仪式?”
教导主任呵呵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你看,你就站在这个仪式中心的内部,正望私立第二中学里呢。”
许流清难以想象,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建造这个学校,只是为了某个仪式得以运行,那她呢?她和其他学生,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仪式,到底是怎样的?
“仪式构成需要三千二百具枉死的尸体,每一具都被天赋者特殊处理过,身体变成了巨大的空洞,饥渴的吸纳着所有的怨气,聚集在内部。当怨气达到一定量,便通过各种方式转化出去,也许你已经接触过其一了。”
“……食堂。”许流清喃喃道。
那些被铃铛引来的尸体们,拿到了那碗干瘪的黑米,躺入棺材,当棺材前的蜡烛燃烧完毕后,米粒重回饱满湿滑,很像是教导主任说的,尸体内的怨气被引出,渡给了黑米。
“棺材和蜡烛都是怨气导入的媒介,怨气导出后,尸体们便有了空余的空间,给更多的怨气导入。”
教导主任像是在笑,说:“天赋者这个办法将所有的怨气集中,其他人类生活的区域就不再有怨气,每年因为怨气死亡的人数都在下降,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吗?许流清恍惚地想。
可是隐隐有什么不对劲。她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一闪。
“那些被导出怨气浸染的米,最后都被做成了馒头,都被我们吃了!”许流清想起来了,说:“你回答我,为什么我和其他普通人也会出现在这,如果这里只是一个仪式的话。”
教导主任表情未变,像是猜到了她会问这点,平静地说:“你是在害怕自己会死,也成为这些尸体的一份子对不对?”
她重新温和笑起来:“不会的。三千二百具尸体不会有变,你和那些同学们都是安全的,没有人会杀你们,你们也不会成为仪式里的尸体。”
“当然,你们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教导主任说,“怨气被导出后要怎么才能转化成运,这么关键的一步,天赋者怎么会忘呢?”
“活人,关键的一步是活人。不需要很多,但是需要活人进入仪式当中作为运和怨之间的转换器,活人灵中半阴半阳,怨随着食物进入其中,阴盛阳,为了平衡,阳便能从体内导出,成为仪式最后转换的能量。活人会因此成为活死人,看似阴气过盛已经半死,不过处于仪式中的假象。只要从柳江第二中学后离开,吃一点阳气重的食物,这种假象就能被破除,恢复健康。所以年轻的活人阳气更重,我们只找年轻的活人。”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说:“我们从来没想过害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她像是真的在惋惜:“活人作为活死人的状态是有时间限制的,待久了,就真的会变成死人。我们没想过杀你们,每一批活人进入后,待最多一个月,就会被我们送出去,记忆也会在出去后慢慢消失,你们又会变成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了。”
她抓住了“送出去”这个字眼,问道:“从哪里送出去?”
教导主任随意道:“老师们会护送你们到保安室登记离开,就这样简单。” 她话音一转,严肃起来:“本来再过几天就要送你们离开,可你们这么着急,非要破坏规则到处乱跑,如果仪式彻底崩坏,你们其他的活死人同学又要怎么办,你们想过吗?”
许流清一下怔住,她不安的想,现在是她的错吗?
在教导主任严肃的脸色下,许流清方才强行表现出的强硬消失了,她惴惴不安起来。这都是她的错吗?是因为她害怕,拉着小花逃跑,她的同学会因此遭遇危险吗?
对了,小花。
“……老师啊,如果真是我们的错的话就算了,可你看看先你自己,正常老师怎么会有六只眼睛呢?”
许流清如梦初醒,猛地转身,身边一直一言不发垂头的小花缓缓抬起头来,很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您说对吧?”
许流清猛地转回来,眼前窗明几净,正常繁忙的行政办公室像是掉帧了一样开始了不停的闪烁,卡顿中,一下是阴森的祭台,一下是正常的办公室,眼前的教导主任一下是温和的中年女人,一下是六只眼睛在同一张面孔眨动。
教导主任闪烁跳跃的两张脸庞上同时提起僵硬的笑容,嘶哑和温和的声音交替着响起:“……同学,它在你身上,不重吗?”
什么,什么意思?
许流清不停转头,见小花不知何时直勾勾的盯着教导主任,而教导主任也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小花身上,她的后颈突出一只肉球似的眼球,肉条一丝一丝的缠绕推着眼球,上面不停蠕动着细密的卵虫,米白色时隐时现,眼球破出,在肉条的拉扯下重重压在小花此时已经弯下的脊背。
“哈哈哈哈哈,在禁闭室待了多久?半天吗?怪不得啊,怪不得仪式乱了,你逃出来了。”
教导主任嘶哑地笑着,慢慢疯狂的笑起来,六只眼睛在她面孔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身躯越来越大,腥臭肉块似的从皮肤里突出,在胸腔背后长出一只又一只脚和手,像无数肢体被强硬组合在一起的实验产物。
小花看向惊恐的许流清,她的眼球不知何时也被背上的肉块拔起,空洞的双眼流着血泪,嘴巴一张一合:“……跑!”
教导主任疯狂大笑起来:“原本啊,在禁闭室里,梦境行者,也就是我本人,会把”它“在学生身上留下的隐患排除,可惜,可惜你没留够时间,它跟着你突破了我的限制,它出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流清已经没空理会教导主任发疯一样的话语,眼前的景象一会是那布条和铁链铸成的祭坛,一会儿是跪在反光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上巨大的肉块蠕动着流血泪的小花。
“不……不,不要。”许流清踉跄着靠近小花,又被莫名的力量推开,她看见小花半张面孔模糊不清,像是未知的生物降临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光是看一眼就头脑阵痛,另外半张脸孔的小花痛苦不堪,嘴角还在安慰似的提起,用口型告诉许流清:
【走】
许流清摸了摸脸,热泪不知何时落下,眼眶模糊不清,她摇摇头,她不要抛下小花。
阴风大作,地面疯狂颤动起来,教导主任非人的巨大身躯盛开一只又一只转动的眼球,她,或者是“它”狂乱地喃喃低语,狂乱的甩动着长满手脚的肢体,发出一声又一声似笑而非得尖啸,阵痛了许流清的耳膜。
她一次又一次靠近着小花,一次又一次在小花安慰般的笑容里被未知的力量撞开。
……
【在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俩,只是这场盛大的算计中蝼蚁的蝼蚁,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谁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