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悦在这刻烟消云散,江礼然快步朝那背影走去,从身后掏出一颗橘子味棒棒糖,悄然递到了裴元序面前。
裴元序眉眼一弯,带着浅浅笑意转过头,瞧着江礼然泛红的脸颊,她嗅到一丝酒精的味道。
“嗯?礼然你喝酒了?”她问着,接过了江礼然手中的棒棒糖。
江礼然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将责任推到了林序秋身上:“嗯嗯!秋秋非要拉着我喝的。”
“啊,秋秋真是的,一醒来就喝酒。”裴元序抱怨似的嘟嚷道。
她拆开糖纸,香甜的橘子味步入嘴中,她摆摆手:“罢了,今天除夕,随她吧。”
话音刚落,一行等待已久的车辆从远处驶进裴景园,缓缓停在台阶下的红毯上。
管家撑着伞,迅速走向前,打开了为首的车门。
这让江礼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目睹着其余车门陆续开启,从中走出一群衣着考究的人,她们面带微笑,谈笑声在风雪中回荡。
她怔愣地看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管家身旁,那位目光和煦的老者身上。
唯见裴纪知和景瑜两人与他深深拥抱,雪花飘扬,在空中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纱。
那是元序的外公吧,果然,跟我家就是不一样……
未等宾客们进门,裴元序便大挥着手,温柔地笑着:“下午好啊大家~除夕快乐!欢迎回家~”
随着宾客们前后相继地进入宅邸,江礼然退到一旁,稍稍低头,生涩地朝人群问好:“各位长辈新年好!”
无一例外,那群并不相识的长辈们全都亲切地回应道:“诶,新年好!”仿佛她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对她毫无疑义。
她不禁去琢磨,亲戚,亦或者是家人,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她沉思的这一刻,裴元序的眼神却越过熙攘的人群,蓦然定格到前方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女子身上。
女子俯着身,正与身前豆子般大小的孩子交流些什么,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元序炙热的目光,女子回过头,站直身体朝她招了招手。
裴元序激动得冲了过去,一把将女子抱住。
“表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圆圆。”
两人在大厅前相拥,片刻后,表姐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裴元序身后那人上。
她指了指江礼然:“诶,这是你朋友吗?”
“嗯嗯!她叫江礼然,跟我同一个大学的,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
听裴元序正介绍着自己,江礼然愣了一秒,她眨眨眼,脑子极速思考着该如何称呼她。
总不能也叫表姐吧?
一番思想争斗过后,她走向前来,略带羞涩地问候道:“姐姐好。”
表姐微微一笑,有些自来熟地回:“你好啊礼然~”
她头一歪,确认道:“这样叫你可以吗?”
见她这副友好的样子,江礼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当然可以了,我不介意。”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表姐身后的小侄女探出了头,她仰面望着江礼然,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小姨”。
两人视线交汇,小侄女发出一声惊叹:“哇!”
随后她往下拉了拉表姐的衣袖,兴奋地叫着:“妈妈,今年多一个小姨陪我玩诶~”
表姐低下头,满眼宠溺:“是呀~开心嘛?”
“开~心~~”
江礼然蹲了下来,摊开了手心上的糖霜饼干,精致的霜花透过塑料袋,于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温柔地问道:“吃不吃饼干呀?”
肉乎乎的小手抓紧了饼干,小侄女甜甜地道谢:“谢谢小姨~小姨~~你好漂亮~~”
小孩子的夸赞是比任何人都要真挚的存在,它纯净无瑕,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与之媲美,因为它源自最真诚的心田。
江礼然内心的疑问被这句夸奖所灌溉,没忍住笑了笑,轻抚着她的头:“你也漂亮呀~随你妈妈。”
瞧见这副情景,裴元序脑中涌入了大量“鉴姬指南”,她连忙将江礼然拉到一边,低声询问道:“礼然,你喜欢小孩子吗?”
江礼然不解地眨巴着眼,她垂下眼帘,看了看身前那小小的身影,一幕幕熊孩子的影片在脑内循环播放。
她的心脏猛地一紧,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太危险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将目光挪向裴元序的双眼。
虽然没弄懂她的目的,但却在某些方面与她对上了信号。
她凑到裴元序耳边,含笑悄声道:“说实话不是很喜欢,硬要说的话,只喜欢乖小孩。”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裴元序抿起嘴,尝试憋住笑:“我也是。”
两人达成共识,眼波流转间,凑在了一起,时不时发出鬼鬼祟祟的讨论声,嘴角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带着小侄女穿过长廊,主屋的客厅逐渐被人群所填满,欢声笑语在这间偌大的客厅中此起彼伏。
红金相配的中式装饰和传统元素点缀其间,宽大的茶几上摆放着各式甜点与水果,它们高高摞起,最上方厚厚地铺满了一层糖霜饼干。
沉入软而透气的皮质沙发,江礼然开始逗弄起了她口中的“乖小孩”。
她牵起小侄女的双手,不断轻轻摇晃着,语气都变得童真:“你今年几岁了呀?在哪里上幼儿园呀?”
“漂亮小姨,我今年五岁了~”小侄女嗲嗲地回道,“我在湖心幼儿园上学,我已经大班啦!”
听到“湖心”二字,江礼然的眉头忽地皱起。
?湖心幼儿园??湖心双语幼儿园么???
这无疑唤醒了她内心深处模糊又遥远的梦境,她照着记忆中的影像问道:“那你们幼儿园是不是有一棵超级大的树呀?”
“嗯嗯!它超级超级大,可以站好多好多个朋友~我们放学的时候就在那里等爸爸妈妈。”
肯定的回答不由分说地将她卷入记忆的深海,她在海里遨游,企图搜寻到相关的蛛丝马迹,可最终无果。
思绪浮出海面,她回到了与小侄女的对话上。
“那你上课有没有乖乖听老师话呀?”
“有啊~我们吴院长可喜欢我了~”
……
裴元序环着抱枕,静静地观望着面前这充满温情的景象,不禁去感叹——跟秋秋一样,完全就是孩子王的存在。
脑中嗡地响起一句话:礼然老师,我也要学!
想到这些,裴元序噗嗤笑出声来,大巨星,我到底在脑补你什么东西啊?!
无人意识到,两人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变得相像,内心戏似乎变多了,包括她自己。
眼角的余光瞥见裴元序那抹抑制不住的笑容,江礼然突然转头,提出了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疑问。
“元序,她说的湖心幼儿园,全名是湖心双语幼儿园吧?”
裴元序的脸颊两侧塞满了砂糖橘,她一脸疑惑:“对啊,怎么了?”
“嘶——”江礼然的指尖不自觉地摸着下颌,略有所思,“我小时候读的就是那个。”
裴元序并不意外,她将头搭在两手间的抱枕上,觉得江礼然很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南高的吗?”她语调慵懒地说,紧接着吞下口中的橘肉,一一解释道:“湖心双语幼儿园、湖心第一中学、湖心南高这些都是同一个集团的。基本上读南高的,都是从幼儿园开始的。”
“啊?”
江礼然如堕云雾,周围的喧闹声犹如耳鸣灌进她的耳膜,让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裴元序略显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
江礼然摇了摇头,收起迷茫的表情,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湖心’这两个字是因为我家那边有湖,才这样取的。”
“那你也不知道它是贵族学院喽?”
“从来没注意过,我以为南高就是个普通的私立高中。”
橘子皮在手指的活动下剥离,江礼然细心地将橘络从橘子瓣中拉起,逐渐去除掉这带有苦涩味的丝。
裴元序盯着她双手的动作,总觉得她的父母有些“不厚道”,好像所有事情,都在对她进行隐瞒,以至于她对任何事情都一知半解。
一想起这,裴元序赶忙问道:“你父母也没有说过吗?”
江礼然没否定地摇摇头,无奈地道:“没有,而且我也没听其他人说过这个。”
说完,她习惯性地将剥好的砂糖橘递给了裴元序。
指尖轻捻住那一颗鲜嫩的果肉,裴元序塞入口中,甜蜜的汁液就在其中爆发。
裴元序掩着嘴,声音变得含糊:“那礼然你家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四周恍若因这句话而静止,那些水果与甜点几乎不再消逝,桌上的湿纸巾被抽取,指尖上的橘黄印在了湿润的白棉上。
“emmm……”
江礼然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座房子的场景,如同橘皮一般的枫叶林,环靠在山间的幽静小区,延绵至湖泊的柏油路。
纵使她再也刷不开小区的门禁,那位与她熟识的保安大叔还是破例为她开了门……
宛若大梦初醒,江礼然清了清眼神,简单地回答道:“跟你在L大住的那套房子差不多,不过比你家小点,在枫林半岛。”
“诶?”
没想到自己口口声声说的“大巨星”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裴元序惊愕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她感慨道:“枫林半岛啊,那也是我家的项目。”
心中却在暗想:要是能够早一些遇到礼然就好了,也不至于在那么寒冷的冬季才注意到她,甚至连飘落的雪花都没有,一点都不浪漫。
如果可以,我想是最舒服的季节,那可能就……
“嗯?”身旁的话语打断了裴元序纷扰的内心世界,江礼然问她:”那你能查到那边房产名下人是谁吗?”
裴元序偏着头,骤然间意识到了此话的深层含义,她振振有词地说道:“这个有困难,涉及隐私的。”
江礼然立即抓紧了掌心里的湿巾,显得极度不安与急切:“那转卖或者出租的记录呢?可以查吗?”
裴元序一愣,随后扬起大拇指,打着包票:“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凝思片刻,她不由得追问:“不过,礼然你查这个干什么呢?”
“我想知道我妈是不是把房子卖了,因为之前我不想在继父家住,想回去,她说那个房子现在回不去了,但是她没跟我解释原因。”
“这样啊,那我帮你查查,但是需要点时间。”
“嗯嗯!”
两人道完,江礼然撑开了手心里的那张湿纸巾。
她高高举起,透过水晶吊灯明晃晃的光线,凝望着剥砂糖橘遗留下的痕迹。
好似细致血管的白色橘子脉络,轻附在点缀着的橘黄色汁液上,那是一颗无法跳动的心脏,安静地悬在渐次被拉长、绷直的潮湿胸膛之下。
江礼然、Lira、礼然、南高社团代表、高三七班毕业生、大巨星、小咪、老师、江大小姐、呆子、二五一五纪礼日、江叔独女、L大教授孙女……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