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穿什么都好看!”江映芳牵着女儿叨叨着往后日子,“等你爹爹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去钱塘走走,娘小时候便听过钱塘大潮如何壮阔,几十年过去了,娘亲竟没看过,菲菲陪娘亲去瞧瞧,可好?”
钱塘大潮啊,确实该去看看的,“好啊,去年菲菲也同夫君去看过,‘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白飞飞低声吟唱着,笑道:“等爹爹来了,菲菲陪你们再去一次。”
中秋佳节,白飞飞邀了胡不善夫妇一起过节,酒过三巡,老婆婆梅夫人看着面色红润的白飞飞暗暗感慨:老话说的话好,福祸相依,去年冬月她还揪心沈浪走了,这小姑娘日子难过,不想峰回路转,虽没了夫婿,倒得了爹娘,也算得桩划算买卖。
“徒儿媳妇,菲菲既回来了,便让徒儿去了脸上那些伤疤,女儿家好好的容颜,何苦作践?”梅夫人看着江映芳吃个饭如此麻烦出声劝道,若不是这面巾遮挡着,叫他们一直不知徒儿媳妇容貌,去年第一次见到白飞飞时,她夫妇二人怎会错过,想着不由埋怨起沈浪,好好的话不直说,偏来试探他们,老头子老婆子老眼昏花,哪里经得起试探!
江映芳松开手,面巾复又落下去,遮住整张脸,指尖擦过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笑道:“师娘,映芳已经习惯了。”这方面巾分割开了她的人生,曾经的她是江家如珠似宝的三小姐,后来的她是丢了亲生女儿的刽子手,这伤痕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叫她日日记着自己犯下的罪孽。
“娘!”白飞飞也再次劝道,“菲菲也想看看自己长得同娘有多像。”她一直以为那些伤痕治不好,原来是娘亲对自己的惩罚,想到这些年她顶着那么一脸可怖的伤痕,白飞飞自责不已,“娘,去了吧!菲菲回来了!”
“哎,菲菲想看,娘便去了!”江映芳抬手擦去白飞飞脸上泪痕。“不哭,不是菲菲的错,是娘亲自己不济。”
白飞飞揽住江映芳手腕,柔声劝道:“娘,不是菲菲的错,也不是娘你的错,是白静的错。”说着把胡不善身边的酒壶拿到一边,“阿爷,不能再喝了!”
胡不善在家被老婆子管着,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又被徒弟女儿管着,当即怒了,“去去去,我胡老汉今儿高兴,喝一杯怎么了?”拿过酒壶又倒了一杯。
“阿爷,不能再喝了!”白飞飞起身按住那杯子,徒孙人虽年轻,性子却倔,胡不善不敢不听,嘀咕了句:“菲菲啊,你也学你爹,一点也不可爱了!”
白飞飞柔柔一笑,“阿爷,菲菲今年二十又五了!”她也快老了!看着一桌的阿爷阿嬷同娘,白飞飞暗暗叹息,她不年轻了,不能再任性了!
“二十五怎么了,菲菲啊,你还年轻,又长的俊,该出去多走走,”梅夫人仔细端详着白飞飞,越看越喜欢,“杭州城那么多小伙子俏郎君,过些日子阿嬷给你好好寻摸一个,一定叫你往后的日子和和美美。”
白飞飞顿了顿没做声,自出了热孝,身边这些人一直拾掇着她找个合心意的人,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身边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到如今已经懒得再去反驳。
饭后老两口相携着归家,白飞飞跟着父母在外闪灯观景,人潮汹涌,白飞飞挽着母亲在前头走着,白飞飞长得好看,经过这半年多的调养,容貌越发出众,婉约清雅中又带着一丝成熟女子的韵味,正是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一路走来,多少年郎君偷瞄白飞飞。
江映芳默默看着,心下颇为自豪,这是她家姑娘啊,翘着嘴角问道:“菲菲,你今年二十又五,是不是该张罗着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这些年边境不安稳,民间对女子的桎梏也少了些,再嫁再婚的到处都是,自来到杭州,多少人家上门来说亲,她私下也瞧过几个,都是家世清白的好儿郎。
白飞飞默了默,她没想到母亲又提起这话头,“娘,女儿不想嫁人,”说着靠在江映芳肩上撒娇道:“女儿好不容易寻到爹娘,女儿要守着爹娘过一辈子。”她这辈子有沈大哥已经够了!旁人哪里比得上沈大哥半分?
江映芳拉过白飞飞暖和的手轻轻拍了拍,“可不兴拿爹娘做借口,菲菲,娘也是为你好,不管喜不喜欢,先去瞧瞧再说,许就瞧上哪个呢?”
为人父母的,总担心子女往后人生,江映芳这好不容易找回女儿的,更是恨不得一颗心尽数扑在女儿身上,在闭眼前把女儿的往后安排的妥妥当当,旁人有的女儿要有,旁人没有的女儿更要有,女儿第一段婚姻不顺没关系,她娘家是京里有实权的侯门世家,夫君也是跟了陛下二十多年的杏林圣手,女儿第二段婚事多少人巴望着,她一定要为女儿寻摸个好人家,叫她后半辈子再无忧虑。
白飞飞摇头拒绝,“菲菲知道爹娘是为我好,可我不愿意!”
江映芳闭了嘴,只眉头紧锁,心中不住叹息,越发怨怪自己,若不是自己,女儿也不会被白静抱了去,受了那么多苦,遇到沈浪那短命的,年纪轻轻守了寡。
白飞飞见江映芳脸色不对,忙安抚道:“娘,菲菲已经二十多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个人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若你担心女儿往后日子艰难,过几日女儿给汾阳去封信,叫大嫂带着小猫儿来住几日,你记得吧,女儿认了小猫儿,她很乖,也很喜欢女儿……”
再亲也不是自己养的,江映芳含笑拍拍女儿,“你啊,娘是说不动你了,你自己做主去!”
“娘!”白飞飞忙拉住江映芳,“女儿渴了。”
第二日一早,白飞飞如常去了湖对面的山头,清晨的山间鸟儿欢鸣,微风徐徐,她放松心神,沉浸在清早的林间,享受着独属于她的安静时光,曾经逼疯她的寂静,自来到杭州后反倒成了不可多得的享受,她确实走出来了。
白飞飞停在墓碑前,坟包上长满黄色的小花,白飞飞捡去多余的杂草,手掌抚上墓碑,“沈大哥,飞飞来看看你,飞飞如今很好,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风声呼呼,树叶飒飒,鸟儿啾鸣,白飞飞闭目倾听着,远处传来隐隐人声,她豁然转身,波光粼粼的西湖岸,湖边杨柳依依,热闹的街市中,生意火爆的胭脂铺子内,一对恩爱情长的男女相携着走出铺子,铺子门头上,“飞欢”两个大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