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语颇为不屑地看了路远一眼:“博士?他是博士,那我还是教授呢!”
不过,她到底还是心善,给了路远另一个选择:“如果你真的没有钱,没有地方去,想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正如你们所见,这所医院人手并不多,我们不养闲人,想待着就要帮忙干活。”
她的意思是,要路远给她打杂?五七火气又上来了,路远拉了他一把,说:“没问题。”
……
隔行如隔山,路远在人工智能领域是个天才,但是在医学上,水平甚至不如一个医学院的新生。郭林语也没什么真正能交给他做的事,只能让他帮忙病房消毒、打扫、扔垃圾这些琐事。
当他第五次处理一个病人的呕吐物时,他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们这里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吗?连一个机器人都没有!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竟然还要人类去做!”
郭林语可不惯着他的脾气,先把病人照顾好,才对转身对路远说:“高高在上的人类,如果你受不了,那你可以走啊!你大可回到繁华的都市生活中,去享受被机器人服务的日子。可没人拦着你!”
路远心中一股虎落平原被犬欺的烦闷,站在那里,做也不是,走也不是。
五七蹲下身来,说:“博士,我来吧。”
路远心中其实并没有那种机器人理应服伺人类的想法,他只是习惯了以往那种便利的生活。以往这种琐事,吩咐一声就会有机器人过来帮忙。
当他看到五七蹲下去处理那滩呕吐物时,他也没法继续站在什么都不做。他也拿着一块抹布过来,蹲下和五七一起清理。
两个从来没做过家务的男人,就连清洁这么简单的事,都很门外汉。
“哐咣——”路远愤懑地将一袋垃圾重重地甩入垃圾桶,然后走到医院外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没事也会在医院外面晃荡,算是知道了风塔村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这里极其原始。对,原始,路远就想到这个词。他简直想称这里是原始社会。没有飞车、没有空中列车、没有机器人,任何和机械化、自动化、智能化有关的东西,这里都没有。
他以前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堂堂一个人工智能的科学家,竟然被困在这么一个原始社会!难道他的余生,就要在这个地方虚度?
不过,好就好在,这里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秦天要想找到他,应该就没这么容易。
他抬头看看天空。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里的天空很漂亮,蓝得澄净,有时还会有朵朵白云飘过。这是在铁市很难见到的景象。事实上,他在铁市,也没什么时间仰望天空。
一阵微风从仰着的脸上轻轻吹过,他闭上眼睛,心底那股挥之不散的不安与迷茫似乎被风掀起了涟漪,又悄然冒了出来。
他总是在想,自己错在了哪一步?为什么他会把一手好牌打得如此稀巴烂?错在不该答应秦天加入研究院,如果他一直留在大学研究全意识机器人,现在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人,处在低谷的时候,就总是喜欢回溯往事,想回到上一个岔路口,去美化那条被自己放弃了的道路。尽管这毫无意义。
他回过头,将自己扯回现实,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男人,在桃花树下,坐着轮椅,正看着他。路远心里一咯噔,浑身僵硬,他是什么人?他好像没有在医院见过这个人,他该不是认出自己了吧?
那个男人和路远对上视线,嘴唇往上扯了扯,似乎想笑,但是他似乎不太能控制自己脸部的肌肉,导致表情有点滑稽。
路远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见路远没有回应,那个男人反而自己操纵着轮椅,向路远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他看着路远,又露出刚才那个僵硬滑稽的笑,说:“我叫陈垣。”
路远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一时想不起。他点点头,说:“我叫阿远。”
他不敢告诉别人他的全名,只说他叫阿远。
“阿远。”陈垣又扯了扯唇,想要笑,“我们的名字,读音有点像。”
阿垣,阿远。
路远在心里默念了一下,笑了笑:“好像是。”
陈垣关心地问道:“我看你好像挺烦的,你是生病了吗?”
路远自嘲道:“我的身体好得很,只是待在这个地方,感觉跟坐牢一样。”
“哦?”陈垣颇为好奇地追问道,“怎么说?”
路远侧了侧头,在琢磨着应该怎么说才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以说清楚自己的烦恼:“就是,这里跟我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在这里,好像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陈垣突然笑了,说:“我还挺喜欢这里的,我觉得这里就是给我浪费生命的。”他刚说完,又赶紧纠正道,“不,也不能说浪费。应该是,重新感受生命吧。”
路远好奇地打量着他,只见陈垣指着远处的那座雪山,说:“你相信吗?我以前攀登过那座山,但我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相比起来,我更像坐牢。我的灵魂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
路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远处那座巍峨雄伟的雪山,眼里满是不信任:“你爬过?你该不是从那座山上摔下来,摔成这样的吧?”
陈垣愣了一秒,突然大声笑起来,脸部肌肉有些夸张地被扯了起来。
路远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刚才那句话到底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等他终于平静下来,陈垣才解释道:“我是一名多发性硬化症患者。”
路远不太懂这是什么病,但他也听得出,这病不好对付。他看了看眼前这家简陋的医院,想着这个破医院还能治这种病?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去铁市、白城,还有很多很多大城市,医疗技术和医疗条件肯定都比这里好。”
“去过了。”陈垣说,“我把能叫得上名字的专家都找了一遍,他们都无能为力。”
路远指着他身后的医院,不可思议地问:“那这里能治好?”
陈垣笑了笑:“不能。我应该还有一年时间,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有两年。”
“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啊?”
陈垣看着路远,面露微笑,淡定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