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圆月高挂,虫鸣阵阵。
营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戴青云堪堪入睡,又被响起的呼噜声惊醒,反复几次,便再也没了睡意。
夏夜闷热,军帐敞着透风,蚊子循着味来,嗡嗡嗡的在耳边直打转,扰人的很。
戴青云整个人用薄被掩得严严实实,可出来透气的功夫,脸上便被叮了几个大包。
城郊带花纹的蚊子毒的很,脸上又痒又疼,戴青云不耐烦的坐起来,摸黑拍死好几只。
身边的禁军吧唧着嘴,扯着嗓子说梦话,横竖是没了睡意,干脆凑过去托着下巴仔细听。
只见他一声声的喊着酱烧肘子。
此人是出了名的爱吃肘子,为数不多的银饷都送去了肘子铺。
到了嘴边的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戴青云实在是忍不住,掀开薄被,轻手轻脚的出了营帐,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放声笑出来。
一阵接一阵的笑声从嘴边漾出,笑得肚子生疼,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许久才缓过劲。
远处篝火将熄未熄,边上坐着个人,蔫蔫的火焰衬得人影落寞。
这个点,除了巡营的,也就只有戴青云被吵得睡不着出来瞎溜达,此刻见到有旁人,莫名有些宽慰,走上前去,往火堆里添了把柴,兀自在那人边上坐下。
那人察觉,侧头看了过来。
戴青云认得他,是那日一起值夜的禁军,叫张诚。
“你个臭小子,上个茅房跑没影儿了?”张诚不轻不重的给了戴青云一下。
戴青云那日不管不顾的逃跑,全然不顾兴许会连累他人,心中有愧,因着不喜欢说谎,只模棱两可的答道:“那日有要紧事。”
去找沈听月,是头等要紧的事。
张诚没多问,只拿着囊袋仰头往嘴里灌着。
戴青云鼻尖拢上阵似有若无的酒味,在军营喝酒是要被杖责的重罪。
低头在地上胡乱扯了把草,别过头去,全然当作没瞧见。
张诚用袖子擦了擦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祝你百年偕老。”
戴青云被这句百年偕老整的有些迷糊,不解的看向他。
眼睛在火焰照映下泛着泪光,张诚极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她今日成婚。”
仰头喝了口酒,晃了晃囊袋:“也算是喝上她的喜酒了。”
戴青云一时语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沉默片刻,抢过张诚手中的囊袋:“好了,别喝了。”
张诚伸手便要夺。
戴青云倏的窜起来,退了两步,见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干脆仰头将酒往嘴里送。
这自家酿的地瓜烧烈得很,入口满是辛辣,酒劲直冲着天灵盖。
戴青云强饮下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嘴,将空了的囊袋丢回给他,半天才从酒劲中缓过来:“喏,还你。”
张诚将囊袋挂回腰间,重新坐会篝火旁,轻啧了一声。
这是个混小子。
戴青云方才添了柴,火焰非但不燃,反倒被那两根柴压得愈发萎靡,火苗变得零零星星。
张诚捡起一旁的木棍,挑了挑火堆,将那两根柴架在一起。
火星攀上木柴,倏的窜起来。
张诚并不喜欢对人袒露心事,可今夜喝了酒,此时前所未有的想同人说些什么,
“我爹走的早,我娘在街头卖冰糖葫芦拉扯我长大。”
“尚小的时候,在家无人照看,我娘便带着我上街,我日日跟在她边上,看着那糖葫芦直咽口水。”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梅雨后难得的大晴天,她急匆匆的跑过来,买了两串糖葫芦,边咬着,边把另一串把塞我手里。”
“那是我头一回吃糖葫芦,和之前想像无数次的味道一样,酸酸甜甜。”
“在那之后,她常来买糖葫芦,每次都多买一串,塞我手里就跑。”
张诚顿住,看着火堆出神,似是陷入回忆中。
戴青云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没忍住问道:“之后呢?”
“我十四岁那年,娘亲病逝,我便从了军,随着军队去过南境,走过塞北。”
“再后来,日子太平了,就随着军队回了临安城。”
“入城那日,她挤在人群里,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虽说模样已改,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提及她,张诚眼里闪着光亮,叹了口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我却不敢认她。”
“之后我便调来外卫,她成婚了。”
戴青云又添了把柴,很是不解:“既喜欢,为何不告诉她。”
在戴青云心中,喜欢便是喜欢,就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张诚去捡挑柴的木棍,侧了侧身,颈上露出道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