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言将墨早已干透的毛笔置于笔搁上,纸上一字未写,只有一团墨迹在纸上晕着。
院子里的秋千轻晃着,发出“吱呀”轻响。
季允言看着太阳最后的光影洒在无人的秋千上,有片刻失神,思绪随着秋千轻摇渐渐飘远。
如果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或许他真的会甘心。
甘心被允钰驱逐,甘心此生不踏故土,甘心在他乡当个书铺的小掌柜。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案台上的烛火没有点,季允言半个身子掩在昏暗中,凉薄带着自嘲的轻笑声划破宁静。
甘心。
如今又让他如何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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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邵在书铺里拿了本话本子,装模做样的看了好一会儿,等那女子离去,才掀开帘子走进了后堂。
院子里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着。
书房门大开,季允言手指在案台上轻敲着,看着空空如也的账本出了神。
季邵不做声的站在门边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季允言才回过神,抬眼看了过来,怔楞一瞬,唤道:“舅舅。”
季邵想到方才在外头瞧见的那个女子,本就阴郁的脸越发沉了下来,但因有要紧事并未多言,只应了一声,迈进书房,观察四处无人后,将门合上,压低了声音,神色罕见的有些紧张:“鸽苑那里,出事了。”
季允言闻言面色微凝,静了半晌才开口:“先别自乱阵脚。”
季邵心里悬着,大昭先皇一夜间将南国多年的部署连根拔除,那夜是无数南国密探的噩梦,如今的小皇帝也不是个简单的。
李殊素来谨慎,如今突然就没了消息。
大昭的那次清洗,也是从某个密探失联开始。
季邵心里愈发的不安,可还是点了头,允言说得对,自乱阵脚只会露出更多破绽。
“允言。”
季邵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多年的谋划不能被任何人打乱。
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季允言刺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季允言大半个身子被夜幕拢住,抬眼对上他带着审视的目光,嗓音低沉:“舅舅,我甘之如饴。”
他不惧道路崎岖,荆棘密布,只惧日后同沈听月殊途难归。
可在选择这条路的那刻起,季允言便知晓,自己同她再无可能。
季允言呢喃道:“我们,再难回头了。”
男子黑衣猎猎,眸底最后一抹犹豫之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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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位二当家,允言只说是一起做书铺生意的合伙人,季邵从未起疑。
先前忙于经营南国的事务,如今来了这临安城,却发现,允言待这位二当家实在是有些过于上心了。
季邵从内堂走出来,随手拿了本话本子,去柜台结账时压低声音:“去查查你们二当家的底细”
聂心成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堆笑着应道:“好,客官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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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梨花花期短暂,芳华不过转瞬,前几日花朵还挂满了枝,如今已在春风中飘零,雪白的花瓣在地上落了一层,只有零星几朵稀稀拉拉的挂在枝上。
沈听月坐在亭中烹茶独饮,茶香伴着极淡的木梨花香气,愈发深远。
发间簪了支木梨绒花簪,月白的圆领衫映着满园衰败,整个人显得有些颓气。
她全然没有饮茶的兴致,只百无聊赖的看着茶叶在盏中浮沉。
鸽子伏在她膝上,打着盹。
“沈听月。”
这三个字遥遥的从墙边上传来,语调故意拉得很长。
鸽子闻声倏的惊醒,有些警惕的望着四周。
沈听月循着声音看去,有些时日未见的戴青云正咧着嘴趴在墙头。
看着他那口白牙,想起这厮那日放了自个儿鸽子,拿起茶盏,浮了浮茶叶,偏了偏头故意呛他:“您是?”
戴青云翻身越过墙,稳稳当当落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那日被老戴抓去外卫营地了。”
也算是有了个解释,沈听月心里本就没什么气,倒了盏茶,往对面推了推:“几日不见,学会翻墙了?”
戴青云没有开口,被她膝上的鸽子吸引了注意力,饶有兴致看着鸽子。
直至瞧见沈听月发间的那支木梨绒花簪,面上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移开视线,在她对面坐下,暗暗将藏在袖中簪子往里头掩了掩。
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充斥在舌尖,皱着眉:“我不爱喝茶。”
沈听月失笑,茶盏在指尖转着:“小孩儿都不爱喝茶。”
绯色的衣袖间露出半截手腕来,戴青云视线在素白纤细的手腕上扫过,愣住,随即赌气似地将茶一饮而尽:“我不是小孩儿了。”
沈听月双眼弯弯,抬手将那碟豌豆黄往他面前移了移,有些敷衍的随口应着:“好好好。”
戴青云察觉她话中的敷衍,可还是心满意足的伸手拿了块豌豆黄。
在外卫的这几日不是跟着巡山便是打军拳,实在是憋坏了,吃完整块豌豆黄,顺了口茶水,苦味瞬间盖过嘴里的甜,将茶盏往远处推了推:“去射箭!”
沈听月在府里待得也是发闷,将鸽子放到地上,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