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下了场雨。
细雨如丝,打在竹叶上,发着沙沙的响声。
徐道年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稀稀疏疏的雨打竹叶声,全然没有睡意。
床前的烛台烛火曳曳,徐道年思绪有些恍惚。
“出身寒门,商贾之子怎么了,家世煊赫又如何。”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日后的路有多精彩纷呈。”
“……”
深长宫道上,女子仪态端方,声音平和带着冷意。
徐道年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前,抬手打开窗户,丝丝缕缕的雨吹了进来,扫在脸上。
在官场中沉浮了这些年,无论是别人当面的逢迎附和,还是背后的议论不屑,很少能让徐道年心里起波澜。
可今日沈听月的三言两语却让他平静已久的内心掀起层层涟漪。
那声“本宫在意”传入耳里,让涟漪开始蔓延,而后变成了滔天巨浪,将心里的门第悬殊、出身高低,彻彻底底的掀了个天翻地覆,遮天蔽日的浪将其卷的无影无踪。
窗外,竹叶在风雨中轻摇,春雨落在地上,浸润了土地,清新的泥土气息弥漫着。
徐道年还记得,天和一年,科考革新,自己初入官场,任翰林院编纂,芝麻大的正七品官。
而她是大昭长公主。
自己同她,云泥之别。
如今,貌似,离她近了一点。
徐道年关上窗,细细簌簌的雨声被隔绝。
月亮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但似乎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
御书房烛火燃着,案台上奏折胡乱散了满桌,沈长洲歪歪斜斜的坐着,手里拿了张图纸仔细瞧着。
纸上描了支木槿花簪,活灵活现,并蒂木槿花像是开在了簪上。
“陛下。”从白走了进来。
沈长洲将图纸放进木匣中仔细收好,看上去心情很好:“何事啊!”
“翰林三位侍读学士,冲撞了长公主。”
这两人也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敢冲撞阿姐?
沈长洲不咸不淡的开口:“今年流放北境的人动身了吗?”
从白闻言赶忙开口:“三位学士喝醉了酒,说了些对徐大人不敬的话,正巧被殿下听到了,便出言训斥了他们。”
“对道年不敬?”沈长洲微微挑了挑眉。
五品的翰林学士胆敢对正一品的丞相不敬。
“所以今年流放北境的人动身了吗?”沈长洲又问了一遍。
“已经动身了,估摸已经过永迦了。”从白如是答到。
“流放南境的呢?”
“也已动身了。”
沈长洲冷静了片刻,流放是极刑,于他们而言也是有些过于重了。
遂提笔在折子上写着,停笔盖了印,不待墨干便递给从白:“翰林院貌似缺三名检讨,便让他们去吧!”
翰林检讨,阶七品,是个闲得不能再闲的闲职,空设多年,这三人的官途也算是到头了。
世家极其注重颜面,如今让他们连降两级,领这么个闲职,比罢官更让他们难受。
从白接过折子退下。
“从白。”沈长洲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从白步子顿住,折返回来。
“你方才后半句说了什么。”
“殿下正巧听到三位检讨说的话,出言训斥了三人。”从白说道。
“阿姐出言训斥那三人。”沈长洲转着炭,慢悠悠的重复。
半晌,点了点头:“这宅子给得值。”
从白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捧着折子赶忙往外走。
长公主对面的那座宅子,是陛下的私产,废了大力气将宅子过到明面上,想方设法的寻由头赐宅子给徐大人。
陛下这是有意给徐大人和殿下牵红线!
—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侧的梨花开的烂漫,朵朵的梨花压满枝头,望之如绣。
街边上的博古书铺门头甚是阔气,只是那鎏金匾额上的字歪歪扭扭看着很是潦草,同气派的铺子有些格格不入。
书铺里挤了好些人,店里的伙计聂心成招呼着客人,忙的晕头转向,不多时,今日刚陈列上去的话本子便一售而空。
客人来来往往,无人察觉柜台里头的台面上,多了本话本子。
聂心成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看着客人走远,面上挂着的笑陡然消失,那双眼里全然没有方才的逢迎与谄媚。
兀自坐回了柜台里,拿起那个话本子,余光在门前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人,才拿着话本子起身走了出去,折进了里屋。
轻敲书房的门:“掌柜。”
“进来。”低沉的男声从书房里传来。
聂心成推门而入,将话本子放在案台上,正想说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高声唤着。
“小聂,小聂!。”
听声音是李府的丫鬟,常来买话本子,算得上是博古书铺排得上名的熟客。
聂心成看向季允言,待眼前的人点了头,才抬腿走了出去,将书房门掩上,向着外头应了一声:“来了。”
音调上扬,带着喜色,可脸却板着,声音与表情俨然是两种情绪,瞧上去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