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忍住到了嘴边的话,如有所思地望着她母妃。
前世成婚后,她与裴勖之便疏远了,是以母妃并无机会出言干涉,若只为了谢治尘,断不至如此。
昨夜裴家上下也像没料到她会登门。
她直觉母妃不会告诉她实情。
母妃对她原来也藏着秘密,且并非她以为的无愁无忧。
在母妃眼里,她兴许始终是个无须长大的稚儿,不必懂得太多,亦无需她为她分忧。
青罗应了声是,告辞出宫。
榻前光影黯淡,薛贵妃怔怔立着,看门口天光里女儿纤细单薄的背影愈行愈远,忽又叫住她,“罗儿,母妃只是想你一生平安顺遂。”
青罗回身笑道:“母妃放心,儿臣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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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日高张,太液池畔绿柳拂衣,草碧花秾。
青罗慢行于浓荫之中,举目远望,池面碎波粼粼,水色浩渺。
原是禁中胜景,她眼前却抹不去那夜池上浮尸遍布的惨状。
春杏为她撑着伞,察觉她脚步滞重,忙问:“公主可是累了?”
谢治尘在她身后一丈之外,闻言脚下顿住,咳嗽了两声。
青罗扶着岸边一块青石坐下,双目紧闭,一股热流过电似的窜过脊骨,面容霎时惨白,浑身冷汗淋漓。
春杏扯了锦帕擦拭她额上的汗珠,急道:“公主,不如回娘娘那儿休息片刻再走。”
青罗摇头,“别惊动母妃。”
她原想躲个清静,缓一缓再走,偏有那不长眼的吵嚷起来。
太医署一个药童不慎冲撞了入宫相地的术士。
那术士褒衣博带,瞧着一副儒生样,他身旁跟的小奴却刁,逮着人家错处不肯饶。
药童索性也横起来,“小的给凤仪公主送药,耽搁了公主的火症,看你们担不担得起!”
青罗猛地睁眼,凤仪便是患火症,也不应当起得这样快,父皇听了母妃之言,竟想到预先替她备着。
如今想想,父皇做得并非滴水不漏,但凡有心,多少能发觉有迹可循。
寄月、玉芙、含芳,她们姐妹封号用的俱是诸如此类的死物,唯独她是凤。
“我们先生可是为陛下相看造塔宝地的,陛下的事,你又耽搁得起?”
小奴经此一吓,气焰弱了几分,嘴却还硬。
青罗听得心惊,造塔?奉仙塔么?
前世此时她方成婚,未曾留意禁中几时建的塔。
原来这样早。
青罗合上双目,仿佛闻见了人肉熏灼的焦糊异臭,未及多想,身子一歪,将先前吃下的荔枝尽数呕了出来。
春杏解开水囊,服侍她漱口,一面劝道:“公主,宣太医瞧瞧吧。”
青罗一张小脸白惨惨的,仍是摇头。
花丛那头争执的小奴等人听见喊公主,到底顾虑身在禁宫中,怕惹祸,悄无声息地散了。
府里随行的老内侍蹲下道:“老奴背公主回去。”
青罗由春杏扶着起身,正想伏到内侍背上,冷不防一人自身后上来,两臂在她腰上、腿间一扣一揽,直起身,将她抱在了胸前。
青罗吃了一惊,惊惶地搂住谢治尘的脖颈。
谢治尘微微低头,侧目望着她,面色依旧冷如寒玉,“公主,臣唐突了。”
她如此待他,他竟也能对她生出恻隐之心么?
青罗心底愧疚,“你尚在病中,莫要勉强。”
谢治尘没作声,抱着她,一路去往禁宫西门。
青罗见他面上泛起薄红,疑他又发了烧,想试一试额温,没问过他,不好就伸手,问他,又觉开不了口。
谢治尘将她抱上马车,转身上了仆人牵来的马。
青罗满腹心事,靠在车壁,发了片刻呆,瞥见裙裾下的一双翘头履,眉心不自觉地一蹙。
她今日穿了身应景的浅粉薄罗衫,红地金绣折枝梅花曲水纹锦石榴裙,两只翘头履,鞋头各缀了一粒龙眼大的明珠。
眼下却只剩一粒,大约掉在路上了。
也没心思叫人去寻,撩起车侧帘子,看了眼骑马随行的谢治尘,见他脸色不大好,想叫他坐车,迟疑片刻,终究放下了帘子。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公主府门外。
尚未停稳,青罗便听见裴勖之急急喊她。
“阿罗!”
青罗听着不大对劲,正想拨开车前帘子,有人先她一步将车帘掀起。
谢治尘望着她,面罩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