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血腥污秽的地方,破烂陈旧的瓦顶,底下的台上系满粗绳,架子上摆着沾满黯血的刀子。
她还看见梦里那个人,低声下气地跪在贵人的旁边,为他们洗脚擦手,被老太监们摸脸捏手,磕着一个又一个的头,受着一日又一日的委屈。
裴凝莺吓醒了,同时把老太太也惊醒了。
裴凝莺抱着老太太的手臂,又开始哭,“凛、凛,凛英!”
老太太慌张地揽过她,“凝莺又梦见他了?”
裴凝莺哀怨又可怜地望向老太太,可惜,黑夜里,她看不清,可她还是哭着说:“梦见了,梦见了!他叫凛英!”
她人小,说话不太清楚,话说出来,像在喊自己。
老太太叹气,将裴凝莺整个圈在怀里,有些无可奈何,“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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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杏梅巷里一间竹屋仍燃着灯,昏黄的灯下摆着几盘吃剩的小菜,旁边一杯浊酒。
酒气熏着屋室,压抑的气氛更甚。
仇云方一回屋,便听见内屋不时传来打骂的声音,心猛地跳了几下,她赶紧跑到内屋,将门狠拉,竟是拉不开。
仇云只好拍门,喊道:“老庄,你在做什么!”
屋内再次传来几声木头撞地的声响,门才缓缓打开。
老庄满态油红,酒气横生,显然是喝醉了酒。他小眼眯起,扫了仇云几眼,一把推开她,兀自坐到桌椅旁去,一口闷下浊酒。
仇云赶紧进屋,看见浑身乌青的少年跪在地上,旁边倒着几个矮凳。
少年神情寒凉,鸦睫挡去眸色,发白的面容透着丝丝苍弱清冷。
老庄打得狠命,少年站不起身,只能微微颤抖着跪在原地。
仇云跑过去,蹲在他身旁,抹去他手臂和脸上渗出的血渍。
老庄大哈一口气,还想倒一杯酒,却发现酒罐中一滴不剩。他转头,看向屋内二人,登时又来了气。
他起身走进来,抄起矮凳砸向仇云,少年将仇云护在身后,生抗了那一矮凳的砸。
老庄骂道:“仇云,叫你当初收养他!如今好了,连买酒的钱都没了!”
那矮凳的尖角砸在背脊上,钻骨的痛令少年颤抖。
仇云拽开少年,将他拉到身后去,“是,我是要收养,可你当初拿了曲衣给的钱!也口口声声答应好照顾他!那些钱养他一个孩子绰绰有余,而你却把那些钱都赌光了!”
“你还敢顶嘴!”老庄瞪大眼,随手拿起东西就砸。
仇云死死护住身下的少年,而这样的姿势,让她双腿跪着,一个又一个重物不停砸在她腿上的骨头与关节处。
少年挣扎着,不想让她这样抱着护身,奈何他年幼,纵有再大力气也拧不过仇云。
这场殴打,以老庄没了力气告终。
仇云不管不顾身上的伤,只是牵起少年的手,查看他的伤势。
他的脸、胳膊、腿上全是血口,整个人都伤痕累累的,背后一块三角状的乌紫血痕。
他还不知疼似的,眸光黯淡,将一切都看作浮云,直到他看见仇云关切的模样,他的神情才慢慢融化。
他抱过仇云,“大娘,我没事。”
他的声音将仇云心中一根易断的细线彻底崩摧,仇云无声哭了起来。
仇云声线颤晃:“凛英,你怎么就……”
怎么就跟了她这样的一个家呢!
老庄今儿个赌钱又输了,欠一屁股的债,被直接轰了出来,还让一顿好打。
本就失了面子,心情暴躁,还欠着钱,如今听屋内微弱的哭啼,愈加烦躁。
正准备进屋,老庄忽想起个赚钱的法子,他看向屋内,“仇云,你前两日是不是说裴家那个小姐经常在巷口?她在做什么?”
仇云正用袖子给仇凛英擦血,仇凛英蓦地动了一下,仇云还以为是弄疼他了,不由放轻了手力。
仇云对老庄道:“人家三小姐在巷口,关你何事!”
老庄翘起腿抖了两抖,“关我何事?呵,我在想呐,裴府的小姐,估计很值钱罢?”
仇云狠瞥他一眼,道:“你怕不是狼心豹子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欠钱,想拐了人家三小姐么?你也敢动裴府的人!”
老庄一想,也是,裴府的人丢了那不得把镇湖掀翻,何况,那老太太又喜欢三小姐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他又想到别的法子。
老庄快步走到仇云身边,“赵曲衣是不是给过仇凛英一个镯子?赶紧把它拿来!”
“呸!”仇云顿时气上心头,“你怎么能动镯子的主意!那是凛英他娘留给他的!”
“老子供他吃供他喝,拿他一个镯子怎么了!他一个男儿,哪用得上那红玉镯子!?”老庄听不得妻子辱骂,当即推开仇云,把仇凛英一把拽起来往外拖。
竹屋外石板上的泥点,全被溅起。
仇云趔趄着站起来,可腿伤让她走不快。
仇云跑了几步,失力跌在地上,她扯着嗓子喊:“你放开他!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带他去哪儿?你这不得好死的东西!”
听到“不得好死”几个字儿,仇凛英缓缓抬起了眼皮。昏暗的灯光中,他看见仇云红肿的双眼。
仇凛英眨了眨眼,竟还看见仇云瘸腿,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以及,裴凝莺的模样。